京城选秀的风声，如同初春的柳絮，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悄然飘入安南城官宦人家的茶余饭后。
但不过几日的功夫，这风声便愈发具体、密集起来，不再是空穴来风，而是带着确凿细节的官方传闻，沉甸甸地压在有心饶心头。
朱父下朝的时辰越来越晚，回府后也常常独自在书房待到深夜。
府中下人隐约察觉，老爷与几位心腹幕僚的密谈次数明显增多了，书房里时常传出低沉的议论声，气氛不同以往。连带着，送往京城的书信和年礼，也比往年提前了许多开始准备，规格更是悄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一日晚膳后，朱父罕见地将朱婉清唤到了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清儿，坐。”朱父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自己则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跳跃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焦虑的光芒。
“父亲唤女儿来，有何吩咐？”朱婉清依言坐下，姿态恭顺，心中却已猜到七八分。
朱父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选秀之事，如今看来，已是板上钉钉。吏部已有风声传出，来年开春，便会行文各州县，遴选四品及以上官员家中年满十三至十七岁的嫡出女子，造册上报，以备初选。”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婉清，“你正在此列，且是嫡女，品貌才情，在安南城亦是拔尖的。此乃赐良机！”
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对于他这样一个在四品官职上盘桓多年、渴望更进一步的地方官而言，若能借此机会将女儿送入王府甚至皇宫，无疑是打通了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其价值远超于在官场上的十年苦熬。
朱婉清心中微沉，知道父亲已然心动，甚至可能已经将此事视为家族崛起的关键一步。
她面上不动声色，轻声问道：“父亲，消息可确切？遴选标准如何？初选之后，又是何等流程？”
朱父见女儿并未如寻常闺秀般羞怯或狂喜，反而问得如此冷静条理，心中赞赏更甚，详细解释道：“消息来源可靠。遴选首要看家世清白，嫡出为重，品貌端方是基础。初选由内务府与宫中嬷嬷主持，查验体貌、仪态，问询德言工容。通过者，方可入京参加复选，那便是由宫中高位妃嫔乃至皇后、太后亲自相看，考校才学、心性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为父打听过，如今几位皇子中，三皇子、五皇子年龄与你相仿，且母族势力不算顶尖，正是各方势力押注的对象。即便。。。即便不能入选皇子正妃，以你的条件，若能得个侧妃之位，或是被指婚给哪位得势的郡王、世子，于我朱家而言，亦是光耀门楣的莫大机缘！”
话语中的热切几乎要溢了出来。
朱婉清却能听出那“机缘”背后隐藏的万丈深渊。
押注皇子？
卷入夺嫡之争？
那简直是九死一生的赌博。
即便侥幸避开夺嫡，深宫后院、王府内宅，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她深知，此刻绝不能直接反驳父亲高涨的热情。
她垂下眼帘，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才道：“父亲为家族，为女儿前程虑，女儿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女儿有几处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无妨。”
朱父此刻心情正好，示意她直言。
“其一，朱家门第，在安南城尚可，但置于京城，恐不入流。与其他高门贵女相较，女儿并无显赫外家可倚仗，届时若只身入选，恐如无根浮萍，易受欺凌。其二，选秀之事，牵动各方利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女儿年轻，恐识人不明，应对失当，非但不能为家族增光，反可能招致祸端。其三。。。。。。”她抬眼看向朱父，目光清澈而坚定，“女儿若离家，府中中馈刚有起色，祖母年事已高，父亲公务繁忙，这一摊事务，又该交由何人？若因此内宅再生混乱，岂非得不偿失？”
她提出的三点，句句在理，尤其是最后一点，直接点中了朱父的软肋。他确实享受着如今府井井有条带来的便利，若因选秀之事导致内宅再次陷入混乱，绝非他所愿。
而且，女儿提到的前两点风险，也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他过于炽热的头脑。
朱父沉吟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所言。。。不无道理。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府中事务。。。是个问题。至于京城那边，或可请你外祖家。。。”
他话音未落，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似是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朱父眉头一皱，扬声问道：“外面何人？”
守在门口的厮连忙回道：“老爷，是。。。是负责给偏院送饭的刘婆子，是有事禀报柳。。。禀报钱姨娘，走得急了些。”钱姨娘是柳姨娘被废后，府中对她的贬称。
朱父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鬼鬼祟祟！让她管好自己的差事！”他并未深究，但朱婉清心中却是一动。
偏院。。。柳姨娘虽然已经被囚禁了，但是以她多年的经营，难保没有一两个忠诚的人暗中传递一些消息。
选秀的风声如此之盛，朱婉如已经知道了，那柳姨娘肯定会知道。
以柳姨娘和朱婉如的性子以及对自己的嫉恨，她们会甘心看着自己平步青云吗？
只怕阻挠和破坏，已经在暗地里开始了。
看来，这选秀之路，不仅外部竞争激烈，内部的明枪暗箭，也绝不会少。
朱父的权衡，外部的压力，内部的隐患，交织在一起，将朱婉清推向了一个必须尽快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
离开书房时，夜色已深。
秋风带着寒意，吹拂着朱婉清的衣袂。
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深邃莫测，一如那远在京城的重重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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