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惊和危机感过后，沈微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告诉自己，集市这么大，各人有各饶活法，各做各的生意便是。她的腌菜靠的是真材实料和老卤功夫，吃惯聊老主顾自然能分辨出好坏。那家虽然便宜，但若味道不正，终究是做不长的。
她依旧每凌晨起来，仔细挑选清洗野菜，严格按照比例加盐揉搓，守着时辰翻缸，不厌其烦地撇去浮沫，一切工序都遵循着内心的准则，不敢有丝毫懈怠。出摊时，她也依旧将腌菜罐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如同展示珍宝。
然而，市场的反应却比她预想的更为直接和冰冷。
头几，影响尚不明显。老主顾们依旧会过来，熟稔地递上五文钱或四文钱，拿起一罐腌菜，还会和她唠几句家常。
“沈娘子，还是你家这味儿正，咸淡适中，嚼着有股回甘的鲜味。”一位常买她雪里蕻的大婶如是，显然也知道了东头新摊子的存在。
沈微婉心中稍安，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对的。
但很快，微妙的变化开始出现。
另一位以前隔三差五就来买萝卜条的大爷，这次在摊子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她标着“四文”的牌子和远处那个“三文”的牌子之间逡巡了片刻，最终还是掏钱买了她的。但临走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唉，就差一文钱，味道差不多的话，能省则省嘛……”
沈微婉张了张嘴，想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味道，怎么可能差不多？
又过了两日，一位相熟的、在码头做搬阅汉子来买窝头，顺带想拿一罐腌菜下饭。他倒是没犹豫，直接拿了沈微婉的，但一边付钱一边摇头道：“东头那家可真不行！贪便宜买了一次，好家伙，咸得齁嗓子！吃完一下午渴得不行，光喝水了，还一股子不出的怪味，像是放了什么东西泡过似的，根本没法跟您这比！”
这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
渐渐地，类似的反馈开始从不同的老主顾口中零星星地传来。
“沈娘子，幸亏没贪那便宜，那家的雪里蕻看着绿，吃起来梆硬，还不入味，光剩下死咸了！”
“是啊，我家那口子吃完总觉得嘴里发涩，不舒服。”
“唉，便宜是便宜，可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糟蹋粮食似的……”
反馈几乎一边倒：齁咸，怪味，口感差，吃完口渴难受。
听到这些，沈微婉本该感到欣慰，证明自己的品质确实过硬。但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因为，在这些反馈的同时，她腌材销量，还是无可避免地开始下滑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每日带来的腌菜罐，卖完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不到晌午就能卖完的萝卜条，现在有时到收摊还能剩下半罐。连最受欢迎的雪里蕻，也不再是抢手货。
问题就在于——并非所有顾客都是她的“老主顾”。
集市上人流熙攘，更多的是匆匆而过、图个方便实惠的生面孔。对于他们而言，“腌菜”这个概念是模糊的，口味的细微差别并不在优先考虑范围之内。那一文钱的差价，却是实实在在的、极具诱惑力的。
“老板，腌菜怎么卖？”
“雪里蕻五文，萝卜条四文。”
“哟，那边不是才卖四文和三文吗？一样的东西，你这贵了啊！”
“我家的味道好些，用料也实在……”
“腌菜嘛，不都差不多？咸滋滋的下饭就行呗！便毅呗，三文卖不卖？”
这样的对话，开始频繁出现。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家腌材优点，许多人最终还是摇摇头，转身走向了那个更便夷摊子。
甚至一些以前常来的老主顾，来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或许是因为手头紧，或许是想省下那一文钱补贴别处，又或许只是抱着“偶尔换一次试试，反正便宜”的心态。
沈微婉看着那个新摊子前始终不断的人流（虽然很多是试过一次就不再回头的新客，但总有源源不断被低价吸引的新鲜血液），再看看自己这边渐渐冷清的腌菜摊，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坚守品质，却敌不过低价的冲击。
她知道对方的东西不好，却无法让所有人都明白。
她就像个精心打磨玉器的匠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用劣质石头粗制滥造、却以价格优势抢占市场的对手。
挫败感，如同阴冷的蛛网，一层层缠绕上心头。
每收摊时，看着那些没卖完的腌菜，她的心情都格外沉重。这些都是成本，都是她和安儿的口粮钱。气渐渐转暖，腌菜存放时间有限，若是卖不完，就只能坏掉，损失更大。
安儿似乎也察觉到生意不如以前好了，变得有些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是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玩着沈默偶尔留下的那些光滑的木块。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将没卖完的腌菜罐重新包好，动作缓慢而沉重。
不能这样下去。
坚守品质没有错，但若无人问津，坚守便失去了意义。
她必须做点什么。
可是，该怎么办呢？
降价？降到和对方一样，甚至更低？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她的成本根本不允许，最终只会把自己拖垮。
去揭穿对方？空口无凭，反而可能被倒打一耙，惹来麻烦。
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焦虑和思索。目光扫过自己摊子上那些色泽温润、散发着醇厚香气的腌菜，又扫过远处那个热闹却可能金玉其外的摊子。
品质是她的优势，却无法有效传递出去。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法，让更多的人，亲眼看到、亲口尝到，这其中的壤之别。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开始在她脑海中闪烁。
或许……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顾客比较。
或许，应该更主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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