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光摇晃，映得龙椅上的少年面容忽明忽暗。
凤昭月跟着太监穿过长廊，掌心还残留着九花玉露丸的苦涩。她刚服下药，火纹沉寂如死灰，指尖冰凉。可她不能停，谢陵舟还在里面。
门开了一道缝，她听见慕容景的声音。
“皇叔手握三十万玄甲军，又娶丞相府嫡女为妻……这是要效仿前朝权臣，挟兵自重？”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凤昭月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声音稳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姑娘。
“臣妇愿以性命担保，我夫君忠于大胤，绝无二心。”
谢陵舟站在殿侧，玄色锦袍未动，眉间霜色未散。他没看皇帝，只看向她。
那一眼，像风雪夜里唯一的火光。
慕容景手指扣住龙椅扶手，眼神却锐利起来：“王妃得轻巧。你凤家一向趋炎附势，如今攀上皇叔，莫非早有预谋？”
凤昭月垂首，不动声色催动机眸。
三息。
她看清了——慕容景头顶气运翻涌如沸，黑雾缠颈，命格将断。毒源不在外，在宫中，就在身边。
她咽下喉间发紧的痛意，开口时嗓音微哑：“陛下若疑臣妇，可查嫁妆名录。若有半件逾制之物，甘受欺君之罪。”
她完，从袖中取出一册薄本，双手呈上。
这是她昨夜亲自核对过的清单，每一件器物皆合礼制，连绣线用金都未超标。
林太医送药时提醒过她：裴仲的人在六部埋得深，但宫规礼典，无人敢乱改。
这就是她的底气。
太监接过名录递上去，慕容景翻了几页，脸色略缓，却仍未松口：“名录可作假，人心难测。皇叔为何偏偏选你？”
谢陵舟终于开口：“臣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杀陛下。”
一句话，锋芒毕露。
慕容景瞳孔一缩。
“你什么？”
“秋猎当日，围场侧门会开。”谢陵舟目光如刀，“北狄骑兵入境，目标是您。而所有证据，都会指向臣。”
殿内空气骤冷。
慕容景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是真的。那枚藏在龙袍补丁下的密信，早就了同样的话。
可他不敢信。
他一个被控制三年的傀儡，凭什么相信一个手握重兵的皇叔？
他抬手制止谢陵舟再下去：“皇叔不必多言。”
这话一出，等于定调。
凤昭月心头一紧。
不能再等了。
她忽然叩首，额头触地。
“臣妇斗胆，请为陛下奉茶，以表臣心。”
此言合乎礼数，难以拒绝。
慕容景顿了顿，点头。
她起身走向茶案，脚步平稳，实则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刚才强行催动机眸，神识已裂。
茶盏是新的，青瓷素面，无纹无饰。
她取来热水冲泡，茶叶舒展时，指尖微颤。
袖中最后一张火纹符咒滑出，无声落入杯底。热气蒸腾，符纸瞬间化尽，只留下一丝暖意融进茶汤。
这不是攻击，是护。
火纹温养茶气，能短暂驱散潜伏毒机，延缓发作。
她不知道这茶能不能救他，但她必须试。
双手捧盏，跪行至殿心。
“请陛下饮茶。”
慕容景盯着那杯茶，迟迟未接。
他的目光扫过她包扎过的手掌，看到布条边缘渗出的血迹。
他知道她受伤了。
他也知道，她本可不来。
偏殿外风声渐起，吹动檐角铜铃。
叮——
一声脆响。
慕容景终于伸手。
指尖碰到杯壁时，他忽然问：“你不怕朕喝了这茶，反而出事吗？”
凤昭月抬头，直视帝王双眼：“若陛下出事，下大乱，我夫君首当其冲。臣妇所做一切，既是为君，也是为家。”
她得坦荡。
也得聪明。
把个人忠义绑上家族存亡，没人能她别有用心。
慕容景缓缓接过茶盏，放在唇边，却没有喝。
他看着谢陵舟：“皇叔，你觉得她可信？”
谢陵舟终于迈步上前。
一步，两步。
他在她身侧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一瞬，凤昭月感觉掌心火纹竟有微热闪现，哪怕它早已耗尽。
他没话。
只是轻轻点头。
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信任交付。
慕容景盯着他们两人，忽然笑了。
“好啊。既然王妃如此忠心，那朕就收下这份茶。”
他举起茶盏，正要饮下——
凤昭月突然出声。
“慢！”
所有人一震。
她指着茶面：“陛下请看，茶上有油花。”
众人凝视。
果然，淡黄茶汤表面浮着一圈细碎油光，在烛火下泛出异彩。
这不是茶油。
是毒。
遇水则融，无色无味，唯有高温才会显形。
凤昭月猛地抬头：“这茶壶被人动过！”
太监扑过去检查，果然在壶底夹层发现粉末残留。
林太医冲进来验看，脸色煞白：“是‘断肠散’，混了‘迷魂香’，饮后半个时辰内神志不清，三日后七窍流血而亡。”
殿内哗然。
慕容景手一抖，茶盏差点落地。
他死死盯着那杯茶，声音发颤：“这壶……是朕亲信太监准备的。”
凤昭月缓缓起身，环视四周。
她不用机眸也知道——裴仲的人，已经渗透到皇帝贴身之处。
再晚一步，今日就是弑君之局。
她转向谢陵舟，声音很轻：“他得对，我们不能走。”
谢陵舟看着她，眼神沉得像深夜。
他知道她在什么。
他们已经入局，退不了了。
慕容景放下茶盏，手指紧紧攥住龙袍补丁，指节发白。
他原本只想试探谢陵舟是否有野心。
现在他明白了。
真正想他死的，从来不是这个手握兵权的皇叔。
而是那个总在他耳边“陛下该吃药了”的人。
他抬起头，看向凤昭月：“你刚才……是不是早就知道？”
凤昭月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只是再次跪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臣妇只知，从今往后，陛下每一餐，臣妇愿先尝。”
她完，不再抬头。
殿中寂静。
风吹帘动，烛火跳了一下。
谢陵舟站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扶起。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龙椅上的少年帝王。
慕容景望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偏殿不再冰冷。
外面钟声未再响起。
但命阅齿轮，已在这一刻彻底转动。
茶盏仍摆在案上，油花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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