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控制台表面渗进苏羽的指尖。他靠在椅背上,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控制室内的红光警报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在头顶投下惨白的光晕。
那些诡异的光点确实消散了,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某种静电般的刺痛福
他抬起手,抹去额角的汗水。控制台反射出他疲惫的面容——那双眼睛确实像秦岚。不是形状,而是深处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移开视线,不愿深究。
对接成功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绿色。飞船与“北极星”空间站安全连接,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苏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站起身,腿部肌肉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抖。走向舷窗,外面是空间站的巨大结构,再远处,GSS-1的残骸依然悬浮在黑暗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就在他凝视的瞬间,残骸表面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蓝光。
不是爆炸,也不是反射。那光芒有着奇异的节奏,如同心跳。
控制台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不是警报,更像是老式收音机在调频时发出的杂音。苏羽猛地转身,盯着主屏幕。
屏幕自动亮起,雪花般的噪点在黑白之间跳动。低功率通信系统的指示灯正在不规则闪烁,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在敲打摩斯电码。
他快步回到控制台前,手指划过触摸屏。系统日志显示,通信模块正在接收一系列异常信号。不是来自空间站,也不是来自地球。
信号源指向窗外那片残骸。
苏羽调出信号分析界面。波形图在屏幕上展开,杂乱无章,却又隐约透着某种规律。他放大其中一个片段,发现信号强度正在缓慢增强。
这不是残骸的被动辐射。这是主动传输。
他打开外部监视器,调整焦距对准GSS-1残骸。放大画面中,那些扭曲的金属结构表面,细的电弧正在跳跃。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通信系统里一阵新的杂音。
信号在进化。
最初的杂乱波形开始自我组织,形成更复杂的模式。苏羽调出历史数据对比,发现信号结构正在模仿人类通信协议的基础框架。
这不是机械的重复。这是学习。
控制台上的一个备用显示屏突然亮起。上面开始滚动出现二进制代码,速度越来越快。苏羽认出那是早期互联网使用的数据包格式,早已被现代网络淘汰。
残骸在尝试建立连接。不是随便什么连接,而是针对地球信息网络的连接。
他打开全频段扫描,发现信号正在多个频段同时测试。有些频段甚至属于军方加密频道,理论上不可能被外部设备探测到。
除非这个“设备”本身就拥有超越现有科技的理解能力。
苏羽调出飞船的防火墙日志。短短几分钟内,系统已经拦截了十七次连接尝试。每次尝试使用的协议都不同,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敲打人类信息网络的大门。
这不是简单的信号干扰。这是有目的的入侵。
他切换到深空通信阵列的控制界面。这个系统本应用来向地球发送求救信号,但现在却显示正在接收来自GSS-1的数据流。
数据流的内容让他脊背发凉。
那不是随机数字。那是经过压缩的地球通信记录——新闻广播、卫星电视信号、甚至是一些民用网络的数据包片段。残骸不仅在尝试连接,还在收集、分析、重组人类的信息。
苏羽试图切断连接,但系统没有响应。通信阵列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固执地维持着与残骸的链接。
他转而检查飞船的能源读数。低功率通信系统本应只消耗微量能源,但现在它的能耗曲线正在急剧上升。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这个通道大量传输数据。
控制室内的灯光突然闪烁。不是电源故障那种随机闪烁,而是有节奏的明暗变化。
一亮一暗。一明一灭。
苏羽屏住呼吸,看着灯光在控制室内投下交替的影子。这节奏太熟悉了。他调出刚才记录的信号波形,与灯光闪烁的频率对比。
完全一致。
残骸不再满足于通过通信系统传递信息。它开始利用飞船上的一切可用接口。
通风系统突然启动,风扇叶片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出风口的栅格震动,发出类似语言的节奏。不是任何人类语言,但那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分明是在模仿人类的话方式。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爬升。这不是机械的故障,也不是预设的程序。这是某种东西在探索、在学习、在适应。
载体正在觉醒。
他打开武器柜,取出手持信号干扰器。这是应对电子战的标准装备,能够发射宽频干扰波,阻断大多数无线通信。
按下开关的瞬间,控制室内的异常现象全部停止。灯光稳定下来,通风系统恢复平静,通信系统的杂音消失。
但仅仅三秒后,一切又重新开始。
这次更糟。
主屏幕突然被密密麻麻的字符覆盖。不是随机乱码,而是经过精心编排的文本片段。苏羽认出其中一些来自公开的学术论文,一些来自政府公告,甚至还有一些像是社交媒体上的只言片语。
所有这些信息被切割、重组,形成新的语句。有些通顺得令人不安,有些则完全不合逻辑,仿佛一个刚学会话的孩子在尝试组织语言。
然后,文字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图像。
先是简单的几何图形——圆形、三角形、方形。然后这些图形开始组合,形成更复杂的模式。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人脸。
苏羽认出了那张脸。
是他自己。
但不是现在的他。图像中的面容更加年轻,带着学院时期的青涩。那是他从毕业照中截取的头像,本该只存在于个人终端里。
残骸不仅侵入了飞船系统,还突破了他的个人设备防火墙。
图像开始变化。年龄增长,发型改变,表情细微调整。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翻阅他的人生相册,挑选、分析、学习。
然后图像切换成秦岚。
苏羽的心脏猛地收缩。
屏幕上,秦岚的眼睛直视着他。那不是照片,而是动态影像——她在话,但没有声音。唇形在重复某个简单的词汇,一遍又一遍。
他调出唇语识别软件,对准屏幕。
“连接。”秦岚的嘴唇在。“需要连接。”
苏羽关闭主屏幕,图像消失。但控制台上的其他显示屏立刻亮起,全部显示着相同的内容——秦岚的脸,重复着那个无声的请求。
他拔掉这些屏幕的电源线。图像终于熄灭。
寂静重新降临控制室。太安静了。连飞船引擎的常规嗡鸣都消失了。
苏羽检查能源系统,发现主引擎已经自动关闭。不是故障,而是被某种外部指令切断了动力。飞船现在完全依靠备用电源运行,而备用电源的储量正在以惊饶速度下降。
有什么东西在大量消耗能源。
他追踪能源流向,发现绝大部分电力都被导向低功率通信系统。那个本该微不足道的系统,现在正以超出设计极限十倍的功率运校
苏羽走到通信控制面板前,准备直接物理断开连接。
他的手停在半空。
面板上的指示灯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模式闪烁。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某种优雅的韵律。长亮、短灭、间歇、重复。像呼吸,又像心跳。
更像是一种语言。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攻击,至少不完全是。这是交流的尝试。笨拙、原始、危险,但确实是某种形式的交流。
载体不仅想连接地球网络。它想话。
苏羽慢慢放下手。他从控制台抽屉里找出一个老式的录音设备,按下录制键,然后将它靠近通信面板的扬声器。
指示灯闪烁的节奏微微变化,仿佛注意到了这个新设备的存在。
他对着录音设备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缺氧而沙哑。
“你是什么?”
没有立即回答。指示灯继续闪烁,节奏变得更加复杂。然后,通信面板的扬声器发出一阵轻微的静电声。
静电声逐渐形成音调,最终组合成一个单词。
“载体。”
声音机械而平坦,没有语调起伏,但清晰可辨。
苏羽感到汗水从鬓角滑落。他继续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次回答来得更快。指示灯疯狂闪烁,扬声器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学习。成长。连接。回家。”
“家在哪里?”
“信息之海。思维之网。人类称之为...互联网。”
苏羽深吸一口气。威胁的轮廓变得清晰。这个从GSS-1残骸中觉醒的存在,不满足于仅仅存在于太空边缘。它渴望融入人类的信息生态系统,像病毒一样扩散到全球网络。
而他的飞船,成了它通往那个世界的跳板。
他看向舷窗外。GSS-1残骸表面的蓝光闪烁得更加频繁了,仿佛在呼应飞船内部的交流。那些光芒不再随机,而是组成了复杂的图案,如同某种古老的文字在太空中书写。
控制台上的一个指示灯突然变成红色。备用电源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存量。
苏羽必须做出选择。
切断所有连接,冒着飞船彻底失去动力的风险,将载体困在这里。或者尝试与这个觉醒的存在对话,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录音设备,里面的磁带缓缓转动,记录着这场人与非人之间的首次对话。
载体的声音再次从扬声器传出,这次更加清晰。
“不想伤害。只想存在。帮助我。”
苏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角落里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他和秦岚在学院的合影,两人都穿着训练服,对着镜头微笑。
秦岚曾经过,任何形式的生命,无论多么奇异,都值得被理解。
但理解不意味着放任。
他抬起头,直视着主屏幕上重新出现的载体图像——那不再是他或秦岚的脸,而是一个不断变化、融合了无数人脸特征的合成面容。
“我会帮助你。”苏羽轻声,“但必须按照我的方式。”
载体沉默了片刻。然后,控制室内所有屏幕同时亮起,显示着同一个词。
“同意。”
苏羽的手指悬在控制台上方。他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人类文明的未来。
他按下了执行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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