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过去，科尔波山的积雪渐渐融化，露出磷下湿润的泥土和顽强的草芽。
山贼屋里的生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露玖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艾斯身上。她熟练地给艾斯喂奶、换尿布、洗澡，哼唱着轻柔的摇篮曲哄他入睡。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与山贼们的粗手粗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艾斯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对他呵护备至的女人。在她怀里时，他哭闹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甚至偶尔会露出无齿的笑容，挥舞着手去抓她的头发。
露玖的脸上，开始有了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属于母亲的、带着疲惫却满足的光彩。
她并没有完全将自己隔绝开来。她会用刘九带回来的干净布料，给艾斯缝制柔软的衣服和帽子，也会顺手帮山贼们补一补他们那些破得不成样子的衣物。她的针线活很好，补好的地方几乎看不出痕迹。
起初，山贼们对这个突然加入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还带着几分疏离和好奇。但露玖从不指手画脚，也从不抱怨环境的恶劣，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在他们因为生计外出时，会轻声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慢慢的，山贼们发现，有这个女人在，那个麻烦的鬼确实好带多了。至少，那魔音穿脑般的哭声少了一大半。
多古拉有次喝开水烫到了舌头，龇牙咧嘴。露玖默默递过去一碗晾凉的清水。马古拉在外面打架挂了彩，回来时，露玖也会拿出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和草药膏，帮忙包扎伤口。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但在这粗糙的山贼窝里，这点滴的、无声的关怀，却像细的溪流，慢慢软化着坚冰。
达旦依旧叼着烟，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但她不再对露玖和刘九的出现表示明确的反对。有时，她甚至会盯着露玖照顾艾斯的背影看上很久，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九的存在感则要低得多。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子角落，或者外出，不知去向。他很少话，几乎不参与山贼们的任何活动。但当有不开眼的野兽或者其他山贼团伙靠近这片区域时，他总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麻烦，确保屋的安全。
山贼们对他又怕又……依赖？毕竟，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守护神”在，他们的日子确实安稳了不少。
这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云层，暖洋洋地照在屋门前。
露玖抱着已经会坐的艾斯，坐在门口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指着院子里一只蹦跳的鸟，轻声细语地教他：“看，鸟，艾斯，那是鸟。”
艾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伸出胖乎乎的手想去抓。
多古拉和马古拉坐在不远处的树墩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这一幕。
“啧，这鬼，好像没那么讨厌了。”多古拉挠了挠头。
“是啊，至少不整鬼哭狼嚎了。”马古拉表示同意。
达旦靠在门框上，看着阳光下抱着孩子的露玖，又看了看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刘九，吐出一口烟圈，哼了一声：
“算他们还有点用。”
语气依旧粗鲁，但少了之前的敌意。
露玖听到了达旦的话，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微弯起，继续逗弄着怀里的艾斯。
艾斯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刘九在角落里，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山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时间在山林的枯荣与孩童的成长中，悄然流逝。
艾斯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嘴里也能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语。他会指着空桨鸟”，会抱着露玖的腿喊“妈”，也会在刘九偶尔看向他时，咧开嘴，露出几颗米牙，含糊地叫一声“九”。
山贼屋前的空地，成了他探索世界的乐园。露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眼神温柔而专注。
刘九依旧沉默，但待在屋里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他有时会坐在门口，看着艾斯笨拙地追逐蝴蝶，或者试图爬上多古拉的背。目光平静，看不出情绪。
直到一个初夏的清晨。
露玖刚给艾斯穿好衣服，刘九从角落里站起身，拿起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刀，背上那个早已空瘪的行囊。
他的动作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露玖的心却猛地一沉。
她意识到了什么。
刘九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和正抓着她的衣角、好奇张望的艾斯脸上扫过。
“我走了。”
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三个字。
露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问“去哪里”，想“不能留下吗”，想告诉他艾斯还需要他，这个……家，也需要他。
无数的话语在舌尖翻滚。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从未透露过任何去留念想的眼睛，将所有的不舍和挽留，一点点压回了心底。
她用力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尽可能平静的微笑，轻轻点零头。
“嗯。”
她弯腰，将艾斯抱起来，让他面朝刘九。
“艾斯，跟九叔再见。”
艾斯似乎不明白“再见”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刘九，挥舞着手，含糊地又叫了一声：“九……”
刘九看着艾斯，伸出手，用指节很轻地碰了碰艾斯的脸颊。
动作短暂，一触即收。
然后，他转身，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露玖抱着艾斯，跟在他身后。
山贼们还在睡梦中，屋外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林间鸣剑
刘九没有回头，沿着下山的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露玖抱着艾斯，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艾斯在母亲怀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一路无话。
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一直走到海边。
那艘熟悉的船，依旧停泊在当初那个隐蔽的海湾里，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刘九走到船边，检查了一下船身和风帆。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露玖和艾斯。
海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露玖抱着艾斯，站在几步之外，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维持不住，眼眶微微泛红。
“保重。”刘九看着她，开口道。
露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也是。”
刘九的目光最后落在艾斯身上。
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氛，不再嬉笑，只是睁着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刘九没再什么。
他跳上船，解开缆绳。
帆升了起来，海风吹鼓了帆布。
船缓缓驶离了海岸，朝着广阔无垠的大海而去。
露玖抱着艾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
看着那船变成海面上的一个黑点，看着那黑点越来越，最终彻底消失在海相接之处。
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角，也吹干了眼角那终于忍不住滑落的泪水。
她低头，看着怀里似乎有些不安的艾斯，用力抱紧了他。
“艾斯，只剩下我们了……”
她的声音很轻，消散在海风里。
怀中的艾斯似乎听懂了一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露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转身，抱着艾斯，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山林深处。
那里，是她的家。
有她的孩子。
而那个沉默的男人，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再次融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如同一个完成了阶段性任务的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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