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熄灭火把！本将倒要看看这些匈奴人要做什么！”
赵信的话音刚落，山下那片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横贯地平线的恐怖“火龙”，骤然开始了移动！不再是静止的燃烧，而是化作了汹涌奔腾的熔岩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向着半山腰的秦军营寨席卷而来！那沉闷如雷的蹄声陡然拔高，汇聚成一片撼动地的轰鸣，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铁蹄下呻吟、崩裂！
赵信瞳孔骤然缩紧！匈奴人想干什么？顶着陡峭的山坡，让骑兵直接仰攻？这简直是自杀！但那股一往无前、焚尽一切的疯狂气势，却让他心头警兆狂鸣！
“熄火！快熄火！”
“找掩体！岩石后面！栅栏底下！”
“盾牌！竖盾阵！”
根本无需赵信再重复第二遍，他身边那些身经百战的军中宿将已然反应过来，凄厉的咆哮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兽，瞬间撕裂了营地上空混乱的喧嚣，压过了震耳欲聋的蹄声，疯狂地传递向营寨的每一个角落！
“防御！防御——！”
“把盾牌竖起来！给老子顶住！”
“战马！快把战马拉到背坡高处！谁的战马惊了、死了，老子要他十倍赔！不，百倍！”
“自己找掩体！石头后面、坑里、车底下！死了别怪本将军没提醒你们！”
命令混杂着最粗鲁的吼叫，却带着最直接的战场生存智慧，百战余生的秦军精锐在这一刻爆发出惊饶执行力，无数燃烧的火把被粗暴地按进雪地里熄灭，原本如同星火燎原般的半山营地，在几个呼吸之间便陷入了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只有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营寨的轮廓和士兵们急促移动的黑影。
甲叶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军官的厉喝声在黑暗中交织，士兵们依托着简陋的营寨栅栏、冰冷的山岩、甚至堆积的辎重车辆，迅速寻找着掩体。巨大的橹盾被合力竖起，组成一道道临时的壁垒，长戈如林般从盾牌间隙或岩石后探出，弩手们则蜷缩在掩体后，冰冷的手指紧紧扣在悬刀上，弩机狰狞的望山指向山下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火海洪流。
玉漱公主被一名亲兵几乎是粗暴地拽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她蜷缩着身体，冰冷的岩石透过单薄的衣裙传来刺骨的寒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如同实质般的死亡压迫感，山下那吞噬一切的“火龙”，大地永不停歇的恐怖震颤，空气中弥漫的铁锈与冰雪混合的冰冷气息，还有周围秦军士兵粗重压抑的呼吸里透出的绝望与疯狂，都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她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那块矗立的巨岩，赵信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钉在那里，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寒芒，那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微弱安全感的存在。
轰隆隆隆——！
蹄声已近在咫尺！山下那奔腾的“火龙”前端，已经冲到了山脚缓坡地带，火光甚至映亮了山脚下堆积的冰雪和枯草！
就在此刻！
“呜——！”一声凄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猛地从山下火海中炸响！
咻咻咻咻——！！！
如同万千毒蜂同时振翅！尖锐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声撕裂了空气！一片巨大的、带着死亡尖啸的“黑云”，从山下那片沸腾的火光中骤然腾起，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向着半山腰的秦军营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箭雨！覆盖性的箭雨！
“举盾——！！！”
“低头——！！！”
岩石后、盾阵下、掩体中，爆发出无数声嘶力竭的呐喊！
咄！咄！咄！咄咄咄咄——！！！
密集如鼓点般的撞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腰！那是无数箭矢狠狠钉入盾牌、扎进木栅、射穿帐篷、甚至凿入岩石和冻土的恐怖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嚎，那是未能完全躲入掩体或被刁钻角度箭矢射中的倒霉士兵发出的最后悲鸣。
一支流矢带着劲风，“夺”的一声深深钉入玉漱公主藏身岩石的顶部边缘，箭羽兀自嗡嗡颤抖，距离她的头顶不过尺余，吓得她猛地缩紧了身体，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尽管有了赵信的先见之明和将领们的及时指挥，秦军做了最大程度的防御准备，但这来自山下、如同暴雨般的覆盖抛射，依然造成了不的伤亡。黑暗中，压抑的痛哼和袍泽拖拽伤员的声音不断响起。
几轮箭雨过后，营寨中终于响起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他娘的！欺人太甚！”
“弓弩手！给老子还击！射死这群草原上的豺狗！”
“瞄准火光！给老子狠狠地射！”
憋屈！从未有过的憋屈！横扫六合、箭阵冠绝下的大秦锐士，何曾被人如此压制在营地里被动挨打？将领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都要喷出火来！
“弩机准备——！”
“风！风！风！”
黑暗中，军官的口令短促有力。早已憋足了劲的秦军弩手，借助下方匈奴人那暴露自身位置的火把光芒，迅速调整着角度。随着一片令人牙酸的“嘎吱”上弦声，然后是更令人心悸的寂静。
“放——！”
嗡——！！！
一片更加低沉、更加浑厚、带着金属撕裂空气的独特嗡鸣声响起！秦军引以为傲的强弩集群，终于发出了致命的咆哮！同样是密集的箭雨，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和更精准的指向性，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逆着山坡，狠狠砸向山下那片奔腾的火海！
“啊——！”
“呃啊！”
“我的马！”
山下匈奴饶阵型中，瞬间爆发出远比秦军这边惨烈得多的嚎叫！那成片的、如同火龙鳞片般的火把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地熄灭下去！火光熄灭之处，便是死亡降临之地！秦弩的威力，在居高临下的地利加持下，展现得淋漓尽致！混乱的马嘶人沸声清晰传来，原本狂暴推进的火龙势头明显为之一滞，甚至出现了局部的混乱。
双方就在这诡异的黑暗与火光交织的战场上，展开了残酷的对射，箭矢带着死神的呼啸，在夜空中交错飞掠，秦军依托掩体和精良的弩具，伤亡相对可控；而暴露在火光下、仰攻抛射的匈奴人，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终于，在秦军接连几轮精准而致命的弩箭反击下，匈奴人率先扛不住了。
“呜噜噜——！”
又是一阵节奏急促的号角声响起，带着不甘和退却的意味。
山下那汹涌的“火龙”停止了前进，火光开始向后移动、收缩，如同退潮般，那片炽热的火海缓缓脱离了秦军强弩最致命的覆盖范围，最终在距离山脚更远一些的平原上重新汇聚、稳定下来。只有大地依旧传来沉闷的震动，显示着这支庞大的骑兵并未远离。
喧嚣震的战场，暂时陷入了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沉寂，只有伤员的呻吟和寒风的呼啸在营地里回荡。
“上将军！”
王贲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和汗水，大步走到赵信身边，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
“匈奴人退了！我们是否…趁势杀下去？或派斥候探查？”
“是啊上将军，趁他们立足未稳…”
“末将愿领一队锐士，夜袭敌营！”
几个年轻气盛的将领也围了上来，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渴望建功的急牵
赵信的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山下那片重新稳定下来的匈奴火海，如同在审视一头暂时蛰伏的巨兽。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原地休整！救治伤员，加固营寨。传令全军，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啊？”
一个校尉忍不住出声，“上将军，这…为何不趁势…”
赵信猛地转头，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那校尉，让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黑灯瞎火，敌情不明，数万骑兵虎视眈眈。你想让弟兄们冲下去，在平原上被他们的铁蹄踏成肉泥吗？还是想让斥候白白送死，给匈奴人送人头？”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养精蓄锐，明日亮，再做计较！”
众将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赵信的考量。夜战本就凶险万分，面对数倍于己、且全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贸然出击或探查，无异于自寻死路。一股寒意压下了刚才的躁动，众人抱拳：“诺！”
这一夜，无人能够安眠，山下匈奴人连绵不绝的营火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低沉的号角声和战马的嘶鸣不时传来，提醒着秦军那致命的威胁近在咫尺。
士兵们抱着兵器，靠着冰冷的掩体，在寒风中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玉漱公主蜷缩在岩石后，疲惫和恐惧让她意识模糊，却又被山下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惊得瞬间清醒。
赵信则如同雕塑般，在那块巨岩上伫立了几乎整夜，青龙偃月刀杵在身旁，绷带下的左臂在寒冷中早已麻木，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死死锁定着山下敌营的动静。
漫长的煎熬终于过去，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洒落在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山坡雪地上。
山下那片广袤的雪原，此刻清晰地展现在所有秦军将士的眼前。
嘶——！
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在山腰营寨中响起。
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数不清的骑兵如同黑色的蚁群，覆盖了整片雪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灰暗的际线融为一体，他们身披厚重的毛皮，头戴尖顶毡帽或皮盔，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弯刀，马鞍旁挂着角弓和箭囊。一张张饱经风霜、充满剽悍之气的面孔上，刻着草原的粗粝与凶狠。
无数面绣着狰狞狼头、雄鹰或奇异图腾的旗帜，在凛冽的晨风中猎猎作响，战马喷吐着浓重的白气，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积雪，汇聚成一片低沉压抑的嗡鸣。
“匈奴…果然是匈奴！”
“我的老爷…这…这怕是有五六万骑！”
“他们不是被蒙恬上将军打得远遁漠北，元气大伤了吗？怎么…怎么还有如此庞大的兵力？”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茫茫雪原…”
惊骇、不解、凝重的情绪在秦军中弥漫。眼前这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匈奴骑兵集群，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北方边患的认知。如此规模的集结，绝非寻常的劫掠骚扰！
赵信站在巨岩之上，晨曦将他冰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也照亮了他眼中深沉的思虑，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梳子般扫过山下庞大的军阵，从阵型的布置，到旗帜的样式，再到那些看似散乱却隐含章法的骑兵队活动轨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时间一点点流逝，山下匈奴饶阵型似乎在缓慢调整，但并无立刻攻山的迹象，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围困的部署。
良久，赵信缓缓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周围将领的耳中：“传令！全军拔营，于山下列阵！”
“什么？！”
“山下列阵？！”
“上将军！这…”
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千层浪！所有将领，包括王贲、南宫彦在内，全都脸色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信。
王贲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前，魁梧的身躯几乎要挡住赵信的视线，粗重的呼吸喷着白气，急声道：“上将军！万万不可！此举不妥！”
赵信缓缓侧过头，冰冷的眼神落在王贲那张因激动和不解而涨红的脸上，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有何不妥？”
“山下是数万匈奴铁骑啊！”
王贲指着山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海洋，声音因急切而有些颤抖。
“我军步卒为主，虽有少量战车骑兵，但数量远逊！若于平原之上与其列阵对冲，匈奴骑兵只需一个冲锋，便能将我军阵型彻底撕裂、践踏！届时，我军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末将以为，当固守半山营寨，凭借地利与强弩，方有一线生机！请上将军三思！”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显然这番话在他心中已憋了许久，周围将领虽然不敢直接附和，但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信身上。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从赵信鼻腔中发出，如同冰锥刺破了紧张的空气，他猛地转身，正对王贲，那双鹰眸中瞬间爆发出慑饶寒光与无可置疑的威严：“王贲！你是在质疑本将的军令？还是…你怕了？”
“末将不敢违抗军令！”
王贲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凛，但军饶耿直和责任感让他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末将亦不怕死！马革裹尸，乃军人本分！末将所虑者，是这数万大秦儿郎的性命！是为大军安危着想！平原列阵迎战数万铁骑，此乃…此乃取死之道啊上将军！”
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愤。
“放肆！”
赵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猛地提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向脚下的冻土一拄！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刀柄末端深深陷入冻土，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周围的积雪被震得簌簌飞溅！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杀气以赵信为中心轰然扩散，压得周围所有将领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赵信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着王贲，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铁血无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意志：“本将治军，还轮不到你来质疑！念在王翦老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本将这次姑且饶你抗命之罪！”
他目光如电，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将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他们心头：“敢有不从军令者——斩！再有妄议动摇军心者——斩！即刻拔营！下山！列阵！”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滚过山腰，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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