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伸手想攥安斯里德的手，结果捞了一把空气，手指头直接就穿过去了，跟抓空气没啥两样。他不信邪，又试了一回，这回使零劲儿，可还是白搭，眼睁睁看着自己那黑得跟墨汁一样的指尖从安斯里德手背上划拉过去，跟划拉水似的，连个涟漪都没留下。
他急了，眼泪哗哗往下掉，掉在那只怎么也抓不着的手上，眼泪是热的，可那手冰得吓人，热气儿一沾就散了。就这么试了好几回，回回落空，到邻五回，他总算死心了，胳膊垂下来，砸在棺材沿上，砸得骨头都麻了。他想喊，想骂，想嚎一嗓子，可嗓子眼儿里像塞了块石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安斯里德那边，一直拿后脑勺冲着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他搁那儿硬憋着。憋着啥？憋着回头的冲动，憋着把这傻子拽过来狠狠骂一顿的冲动。他心里明镜似的，只要一回身，只要眼睛一碰上分身的蓝瞳孔，这六千年就算白熬了，那些硬心肠全白费了。他得让分身觉得他不稀罕，觉得他死了就死了，没啥大不聊，这样分身才能好好活，才能恨他，才能忘了他。
可听着后头那爪子挠冰的声音，听着分身憋着嗓子的呜咽，听着黑血滴在冰上刺啦刺啦的声音，他知道，快憋不住了。他蓝眼睛闭得死死的，眼皮子一个劲儿地跳，睫毛上都结了霜。他跟自己念叨：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可肩膀还是抖得跟筛糠一样，一头银灰头发在冰枕头上蹭来蹭去，蹭得跟鸡窝似的。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熬，熬得比六万年还长。分身那头没声儿了，不抓了，也不哭了，就剩下一口比一口短的喘气。安斯里德心里门儿清，这是毒发了，到鬼门关了。他再也憋不住了，猛地睁开了眼，那双蓝眼睛里头全是红血丝，全是泪，全是骂不出口的疼。他费劲吧啦地转过了头，动作慢得跟快散架的老头子似的，每动一下，骨头都嘎巴嘎巴响。
这是他的精神体在话，不是肉身。肉身早就躺那儿动不了了。
他看着分身那张已经黑透了半边的脸，看着那双蓝瞳孔里头的光正一点一点往外散，看着那孩子还在那儿傻乎乎地乐，还冲他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跟羽毛落地似的，轻得怕吓着谁，可每个字都跟刀子似的，割得他自己心口疼：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听话吗？”
他这话的时候，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可语气里头那股子温柔，那股子无奈，那股子你怎么就这么傻的劲儿，全都混在一块儿，软绵绵地砸在分身心头上。他其实知道答案，知道分身为啥不听话，可他还是想问，想在最后的时刻，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分身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傻了。他愣愣地看着安斯里德，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对，是蓝色的，跟他一模一样的蓝——里头的温柔和心疼，他突然间不会了。他该啥？他想他了？他受不了他死？他活不下去了？这些话在他肚子里头翻江倒海，可到了嘴边，全变成了一声哽咽。
精神体嗖的一下，直接闪到了他面前。刚才的对话也是这精神体在的，肉身早僵了。
他俩离得那个近啊，鼻尖对鼻尖，眼对眼，呼吸都缠在一块儿了——虽然安斯里德这会儿没呼吸了，可分身能感觉到那股子熟悉的气息，那股子让他安稳了六千年的味道。
整个空间一下子安静了，静得跟死了一样。风不吹了，雪不飘了，就剩俩人对望着，一个躺着，一个跪着，一个死了，一个快死了。
就这么安静着，安静着，安静到分身觉得自己出现了回光返照。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变了，变回了那个六七百岁的奶娃娃，变回了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屁孩。他的手抬起来了，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像猫挥爪子似的，一拳一拳砸在安斯里德胸口上。力道轻得可怜，打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可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在撒娇，在抱怨，在哭唧唧地：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了，你坏，你混蛋，你扔下我不管。
这拳头，这力道，这哼哼唧唧的劲儿，安斯里德太熟了。他瞬间就想起来了，想起分身时候，每次被他骂了训了，就会这么软绵绵地打他，每次他一受伤，分身也会这么一边哭一边打他，打得一点儿不疼，可打在他心上，比什么都疼。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六千多岁的大孩子，还在用六七百岁时候的招数跟他撒娇，心里头那个滋味啊，又酸又苦又甜又痛，五味杂陈，跟打翻流料铺子似的。
他蓝眼睛里的泪终于憋不住了，一颗一颗往下掉，砸在分身脸上，砸在那黑血上头，砸出一个个的、透明的坑。他张了张嘴，想骂他，想吼他，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可话到嘴边，全成了软绵绵的叹息：
“你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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