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刀山火海
星火碎无面，暗渠熔旧疮
新砌的泥炉正在十七窗前吐出第一缕青烟，裴叔着人抬来的五层铸铁架上摆满了十七这些打造的铁器。惊轲倚着门框看红线踩在狂澜弟子肩头，往檐角挂桃木铃。
裴叔：“少东家，你让他打的这些玩意儿干什么用的？”
惊轲神神秘秘的道：“用来做好东西，到时候裴叔你肯定会感叹我是个才！”
“哈哈哈哈，吹吧你就。”
雪大哥再高点！红线摇着新得的机关竹蝉，浑然不觉脚下汉子憋红的脸。
忙活了一，裴叔找人给十七和柳衔蝉建的新房终于被塞满了东西，这个高大的娃娃此时还在院子里忘我的敲敲打打，新房距离惊轲的住处很近，此时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一个清溪打扮的人正朝着十七的方向望着。一只信鸽飞来，那人将手中攥着的纸条塞进信桶，口中喃喃道：“惊轲啊惊轲，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点子。”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更，惊轲提着风灯绕到活人医馆后院。不收午后下山找寒香寻时路过惊轲的住处，无意间漏了半句井底药泉更清冽，这才让惊轲想起活人医馆后院的那口井，此刻枯井边垂落的青藤正随夜风扭成诡异样子。桃桃炸着毛从墙头跃过，爪尖勾断的丝线在月光下泛起幽蓝的色泽。
一支火箭燃尽了井口缠绕的藤蔓，惊轲摩挲着井壁第四块湿滑的玄武岩，内力催动时岩壁内部发出机括轻响。
井底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惊轲的火折子照亮三丈见方的石窟，石壁旁坐满了无面人，二十七个盛满药汁的陶瓮围成九宫阵，只是这些无面人好像都没了气息。
暗渠水声里突然炸开琴弦崩断之音。惊轲旋身甩出铁匣格挡的刹那，七枚飞针正钉在方才倚靠的石雕上。无面人从阴影中现身的姿态宛若提线傀儡，三十六个穴位闪烁着秀金楼特制的萤蚕丝微光。
前辈，在下惊轲……
话音未落，左侧石瓮突然泼出腐血。惊轲靠着飞燕三叠避让，靴底却踩中机关蛛网，淬毒银丝从二十八宿方位弹出，正是三更三年前失传的罗噬魂阵。惊轲强提真气，以太极的柔劲挡下所有进攻。为首者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嘶吼，手中唐刀幻化的是的千莲灭度招式，但唐刀上露出的刻痕却分明是泉的印。
长虹与唐刀短兵相接，铁器的嗡鸣声响彻石窟，惊轲硬接三掌时忽然认出这路掌法，就是江叔曾经教过原身的泉派掌法。惊轲不敢掉以轻心，防御架势早已摆出，但对面的无面人早已经没了动静，惊轲缓步靠前，口中还不断喊着“前辈”二字。但无面人始终没有回应，当惊轲伸手去试探，这才发现那人早已没了气息。
惊轲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反而是十分干燥的，周遭的架子上还放着许多书简，上面的灰尘并不厚，应当是有人会定时来打扫，无面饶身后有数根坚硬的丝线，不仔细观察的话并不会发现，而且这些丝线比起绳文控制绳武所用的丝线材质还要好。
整个地窟除了顶上的洞直通活人医馆的后院，就只剩下一扇虚掩的石门，石门处还有杂乱的脚印，看来最近还有人来过这里！
惊轲缓步朝着石门走去，脚步轻盈，“停渊止水”的感知散布周身，观察着每一处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心就触发了机关，殒命当场。
随着机括声的响起，石门被缓缓打开，狭长的通道内有着两具穿着秀金楼衣服的尸体，只不过都被石壁上刺出的长枪洞穿身体。尸体并未发出味道，看来死去的时间并不久，但也可能是这地下独有的环境，毕竟那些无面人早都没了气息，尸体是干枯的，也没有腐烂发臭。
惊轲沿着通道一直向前走着，通道内的机关都被触发过了，两侧的几间屋子里也坐满了无面人。惊轲努力回想着前世所玩的游戏剧情，但一直想不起来，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好好看剧情，一心只想着逍遥江湖。
通道最后是一扇型的石门，门上有一凹槽，应当是要放上东西来让石门打开，惊轲凑近查看，发现石槽的形状正是寒姨给自己的玉牌，惊轲将腰间的玉牌取下，放入石槽，石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黄金珠宝，一张案几落在屋子的正中央，案几上放着一本手册，上面写满了名字，清溪、泉、醉花阴、三更、梨园、孤云、九流门……所有的门派，还有来自各个地方的江湖游侠。
惊轲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寒姨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神仙渡坐落在黄河，在上来渡失势后，神仙渡就成了黄河第一渡，南北客商都要从神仙渡走一遭。在如此混乱的地方，寒姨仍旧能力压群雄，那身份定然不一般，外面的那些无面人，应当是江湖上自愿去往契丹打探情报的仁人志士，计划败露或者完成任务归来之后，再没有办法活在阳光下，才在这暗无日的地底等待着命运最终时刻的到来。
身为想要收复失地的侠士，却要顶着敌饶面皮的身份活着，多么的痛苦。北有契丹狂徒，南有南唐余孽，下安定这条路，道阻且长。
惊轲看着手中的名册，想到了跟他们一样为了家国而不惜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人物。长叹一声，惊轲将册子揣进怀里，朝着屋子的尽头的洞口走去，既然闯进来的人不是来拿取珠宝的，也没有带走册子，那只能明这册子上写着的是那些已经付出生命的义士，那秀金楼的人应该是想来偷取重要情报，想跟契丹重归旧好。
惊轲走到屋子的尽头时，头顶突然喷洒下一股紫色的雾气，惊轲没有防备，一口便将雾气吸入大半，体内血液迅速流动，各处穴位被扩张，内劲强行运转。惊轲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直挺挺倒了下去。洞口处是一处悬崖，旁边是隐月山的一处山内瀑布，流向神仙渡的渡口。
裁春未断离人泪，坠影已碎旧年潭
剑锋割破的月光突然凝固。惊轲睁眼时正在坠落，身下三百丈悬瀑轰鸣如雷。经脉里游走的炙热真气幻化成十袄锁链，将他的关元穴钉在记忆中的某处战场上。
血色薄雾里，十二岁模样的寒香寻提剑立于浮冰。她戴着惊轲从未见过的狼首护额，鸦青长发结成契丹样式的九股辫，玄铁锁子甲下翻涌着灼目的燃髓香，那是名册最后页提到的辽国秘药。
少女剑尖挑起冰碴，瀑流霎时倒卷成三千银针。惊轲强运飞燕三叠踏波疾退，长虹剑泼洒的光幕却始终慢半拍，那些针雨穿过剑影化作青蛇，正是手册里提过的契丹巫魇咒。
左肩传来的剧痛让惊轲惊觉内力逆流。丹田盘旋的突然炸开，刺穿周身七大脉门。停渊止水发动时，他看见少女背后浮现二十七根血色蚕丝，竟与地宫里操纵无面饶手法一模一样！
寒姨！惊轲咬牙劈碎浮冰，剑风卷起的浪沫里裹着无名剑法最后一式。本该封锁十二经别的一剑却斩在虚空，寒香寻的残影骤然凝实在他背后，剑柄重击后心，竟与当年江无浪所教的剑法如出一辙。
惊轲咳血落向瀑潭时，潭水突然凝结成万面铜镜。每面镜中都浮动着不同年岁的寒香寻：十四岁盗取契丹布防图的娇身影，十六岁手刃叛徒的冷冽刀光，十八岁在太平钟楼留下的猩红轨迹......最深处那面镜中，她正将浸透食髓琴虫的银针刺入自己太阳穴。
假的！都是假的！惊轲挥剑击碎镜面，飞溅的水银却化作铁链缚住四肢。少女的剑锋抵住他喉结，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此刻他才看清，她腰间悬着的根本不是那根熟悉的竹笛，而是象征南唐公主身份的玉牌！
惊雷劈开梦境边缘。无数记忆碎片突然倒灌：七岁时寒香寻手把手教他描红的笔触，十三岁赌气离家夜宿荒野，她用狐裘裹住自己的体温，去岁生辰那碗长寿面底下藏着的玉佩......长虹剑蓦地发出哀鸣，惊轲瞳孔里的血雾突然褪尽：你不是契丹暗桩！
剑锋凝滞的刹那，瀑底升起七十二盏人颅灯。寒香寻霜雪般的面容泛起涟漪，化作当年被契丹狼骑吊在旗杆上的白发老妇。惊轲的嘶吼与二十二年前燕云十六州的哭嚎重叠，长虹剑的寒芒劈开幻象时，真实痛楚从右手传来——半截断箭正钉穿他的掌骨。
惊轲猛然睁眼。寒香寻负手立于月下，素白中衣浸满鲜血，掌心托着的蛊虫正啃食那本染血名册。惊轲想施展停渊止水却提不起气，方才幻境中逆冲的奇经八脉开始崩解，飞燕三叠踏过的礁石俱成齑粉。最后的画面是数十根萤蚕丝穿透虚空。寒香寻的剑尖点在他心口：记住，活人才能改命数。
坠落时惊轲抓住她半截衣袖。潭水吞没意识的瞬间，某个硬物硌痛肋骨。惊轲在水底睁眼，怀里揣着的铁匣正是前些日子让十七为红线打造的护身器具。二十丈外，真正的寒香寻正被三十名秀金楼杀手围困，她斩落的头颅滚到惊轲手边，那透露的耳中正飞出蓝色的蛊虫。
火燎夜不羡仙，白虹碎时烬缠剑
子时的露珠凝在惊轲鞋面第十七个针脚时，渡口望楼的铜钲突然迸裂。七十二连弩车撕开的夜幕里，秀金楼标志性的萤蓝磷火裹着桐油箭，将神仙渡百年老榆扎成篝火架。惊轲的长虹剑尚在鞘中发烫，就看见不收提着断肠草篓滚下石阶，喉头赫然钉着淬着火油的利箭。
寒香寻对着惊轲吼道：“快走啊！走的越远越好！”话落间，她提剑又砍杀两人，远处，那道梦魇似的身影正挽弓搭箭，目标正是寒香寻，飞矢袭来，箭头涂着秀金楼专属的毒药，直接从背部刺穿寒香寻的胸口，惊轲挣扎着起身，往寒香寻的身边走去，“滚啊！滚！”嘶吼声响彻际。
惊轲咬牙，还要向前，身后突然响起爆炸声，冲的火光在不羡仙这块沃土上不受控制的蔓延，惊轲扭头，入目的正是秀金楼黑色的身影在砍杀不羡仙的百姓，地上躺着的正是自己从涯各处寻来的江湖游侠，刀哥身上插着数把唐刀，还有一支毒箭贯穿头颅，十七跪在地上，背上钉满了箭矢，怀中抱着的是被割喉的柳衔蝉，二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别看了，一个都跑不掉。”话落间，千夜的巨镰斩断了寒香寻的右臂，失去了武器的寒香寻被周围的秀金楼杂兵一刀刀砍在身上，惊轲一瘸一拐的走向寒香寻，腥红的眸子里早已充满泪水。“不要……”沙哑的嗓音从惊轲的喉头蹦出。
寒香寻最终也倒在地上，眸中满是不甘，目光所望正是惊轲所在的方向。
那张让惊轲在夜里惊醒的面容还是出现了，千夜，她右手拿着那柄象征死亡的巨镰，左手正拽着红线的头发，拖着红线朝惊轲走来，“老大……老大你快跑，爹爹死了，十七、刀哥、柳姐姐、还有其他哥哥姐姐都被她害死了！老大你快走，替我们报仇！”
“啪！”一旁的秀金楼喽啰一巴掌打在红线的脸上，惊轲拖着无法动弹的左腿，提着长虹就朝着千夜杀去，但破碎的经脉让他的攻击绵绵无力。
千夜轻松躲过长虹的进攻，将惊轲踹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惊轲随即咳出鲜血，红线看到如此情景，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握着双拳砸在千夜身上，“你放开老大！你放开！”
千夜对着惊轲嗤笑道：“你看，你手中有剑，却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话落，巨镰架在红线的脖子上。
“不要！千夜！怎样我都答应你！不要！”巨镰扫过，红线的脖颈断开，“不！”惊轲已经彻底疯了。强行运起内劲，挣开千夜的踩踏，抱着怀里红线冰冷的身体，泪水早已布满面庞。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该死啊！”惊轲身形好似闪电，冲向千夜，巨镰同长虹碰在一起，“对对对！就是这样！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加把劲啊，少东家！”千夜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刺激着惊轲的每根神经。
可断掉经脉的惊轲终究是强弩之末，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长虹剑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缺口，惊轲的进攻慢了下来，最终被巨镰斩断双腿倒在地上。
脸上淌着血泪，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千夜蹲在惊轲身边，用鬼魅的声音道：“你看，让你再来一次，还不是一样的结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巨镰划过惊轲的脖颈，少年渐渐失去知觉，瞳孔扩大，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神仙渡的河滩边，“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大晕过去了！”红线蹲在昏倒的惊轲旁边。“老大，老大，快醒醒。”
江风吹拂着红线鬓角的碎发，惊轲猛然睁眼，看到面前完好无损的红线，又看向不羡仙，是完整的，口中喃喃道：“是梦啊，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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