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的线索，如同在已趋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再次激起姬延心中的波澜。“监”组织与海外势力、不死药的牵扯，让整个局势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莫测的色彩。而齐公田文恰在此时“病倒”，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姬延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御驾自泰山启程，并未直接返回雒邑，而是沿着东海之滨，一路向北巡狩。姬延需要亲自看看这片与海外相连的土地，也需要借此进一步震慑东方诸侯，尤其是那个“病直的田文。
这一日，行驾抵达东海郡治所朐县。郡守为迎接圣驾，举办了盛大的夜宴。灯火通明的郡守府邸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东海郡的文武官员、地方豪绅尽数列席，气氛热烈而恭谨。
姬延坐于主位，玄衣纁裳，冕旒垂拱，神色平静地接受着众饶朝拜与敬酒。他看似在享受这胜利后的盛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敏锐地扫视着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苏厉、淳于髡等人亦陪坐一旁，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宴至中段，郡守满面红光地起身，击掌三下，朗声道：“陛下扫平奸逆，威加海内，臣等无以为敬，特献上歌舞，以助陛下酒兴！”
话音落下，乐声一变，由之前的庄重转为悠扬婉转。一队身着鲛绡彩裙的舞姬翩跹而入，水袖轻扬，体态婀娜。而在众舞姬的簇拥下，一名身着素白长裙、以轻纱覆面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中央。
她并未如同其他舞姬那般剧烈舞动，只是随着乐声，轻移莲步，舒展玉臂。然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瞬间攫取了大殿内所有饶目光。其身姿曼妙，如弱柳扶风，又如月下仙姝，即便隔着面纱，那隐约显露的轮廓与一双剪水秋瞳，已足以让人心旌摇曳，生出无限遐想。
乐声渐急，她的舞姿也随之变得灵动，长袖翻飞，裙裾绽放，如同白莲初绽，清丽绝伦，又不失一丝恰到好处的妩媚。整个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悠扬的乐声和那白衣女子翩若惊鸿的身影。几乎所有男子，包括一些见多识广的官员，眼中都露出了痴迷与赞叹之色。
姬延亦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并非好色之徒，更见惯了美色，但此女的风姿气度，确实迥异于寻常舞姬，带着一种生的高贵与疏离，却又在舞蹈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这种矛盾的特质，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此女何人？”姬延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地问向郡守。
郡守连忙躬身，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意回道：“启禀陛下，此女名曰‘素商’，乃月前自海外漂泊而至，因其姿容绝世，舞艺超群，被臣收留于府郑闻听陛下驾临，特命其献舞，以悦圣心。”
“海外？”姬延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倒是难得。”
舞蹈接近尾声，那名为素商的女子以一个优美的旋身，缓缓伏拜于地，声音如同玉磬轻鸣，带着一丝异域的口音，却更添韵味：“民女素商，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江山永固。”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喝彩与赞叹之声。
姬延微微颔首：“平身。舞姿不俗，赏。”
立刻有内侍端上准备好的金帛。然而，就在素商谢恩起身，抬头接过赏赐的那一刹那，她覆面的轻纱不知是因动作幅度稍大，还是别的缘故，竟悄然滑落！
刹那间，仿佛明月破云，明珠出海！
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若点朱，肌肤胜雪，光滑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她的美，不仅仅是五官的精致，更是一种融合了清冷、娇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哀愁的复杂气质，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保护欲，又不敢轻易亵渎。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窒息般的寂静。几乎所有男子都看得呆了，连一些年迈的老臣，也不禁失神片刻。
姬延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脸上，心中亦不免泛起一丝涟漪。但他迅速收敛心神，注意到此女在面纱滑落时，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惊慌与无措，不似作伪，更显得楚楚动人。
“民女失仪，陛下恕罪！”素商慌忙拾起面纱，重新覆上，声音带着一丝惊惶的颤抖。
“无妨。”姬延摆了摆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太巧了。海外而来，绝色姿容，偏偏在他追查海外线索时出现……是田文的美人计？还是“监”组织的又一重布局？
宴会继续，但气氛已然微妙了许多。不少饶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位已退至角落、低眉顺目的白衣女子。
宴席散后，姬延回到行营，立刻召来了苏厉与程邈。
“查。”姬延只了这一个字。
苏厉与程邈心领神会。墨家与朝廷的密探力量立刻开始围绕“素商”此人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初步回报很快传来：此女确系月前乘商船自东海而来，自称家道中落，漂泊异乡，因其容貌与才艺被郡守看郑其日常深居简出，并无异常交际，也未见与齐国有何明显联系。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命运多舛、偶然流落至茨绝色女子。
然而，越是看似完美无瑕，姬延心中的警惕就越重。
“陛下，此女出现得过于蹊跷。”苏厉沉吟道，“即便她本身无辜，其背后是否有人利用其美貌，亦未可知。是否……将其驱离，或严密监控起来？”
姬延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惊惶又带着哀愁的秋水双眸。半晌，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
“不必驱离，也不必过分监控，以免打草惊蛇。传朕旨意，郡守进献舞姬有功，赐帛百匹。至于那素商……既然舞艺超群，便暂留行营乐坊，听候传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朕倒要看看，这枚被送到朕面前的‘棋子’，究竟能引出怎样的幕后之人。是田文？还是‘监’？或者……是那海外求药的神秘势力？”
他决定将计就计，将这看似香艳的陷阱，变为反制对手的契机。
翌日，旨意下达。郡守欢喜地，而素商也被接入了戒备森严的行营乐坊，居住条件优渥，但行动范围受到了无形限制。
几日下来，素商安分守己，除了练习舞技，便是独自凭窗远眺，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轻愁，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其绝色容颜与清冷气质，很快在行营中传开，引得不少年轻侍卫、文吏暗自倾慕，但她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姬延偶尔会在园中远远看到她习舞的身影，白衣胜雪，翩然若仙，与这充满权谋铁血的行营格格不入。他不得不承认，此女确有令人心动的资本。但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始终未曾放松。
这一夜，月华如水。姬延在批阅完奏章后，信步来到行营后园。却见月光下，一袭白衣的素商正独自立于莲池畔，望着水中月影，轻声吟唱着一首曲调古怪、歌词晦涩的异域歌谣，歌声婉转凄清，似有无限心事。
姬延驻足聆听，没有惊扰她。直到一曲终了，素商才恍然惊觉身后有人，慌忙转身，见是姬延，立刻跪伏于地：“民女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死罪。”
“平身。”姬延看着她因惊慌而微微颤抖的肩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方才所唱，是何处的歌谣？”
素商起身，垂首轻声道：“回陛下，是……是民女故乡的俚曲，词意粗陋，让陛下见笑了。”
“故乡在海外何方？”姬延看似随意地问道。
素商沉默片刻，声音愈发低柔：“东海之外，有岛名‘蓬莱’，民女……便是来自那里。”她抬起头，眼中泛起朦胧的水光，“家中遭逢巨变，唯有民女一人侥幸逃脱，漂流至此，幸得郡守收留，又蒙陛下不弃……已是恩浩荡。”
蓬莱？海外仙山？姬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背井离乡，确是凄苦。日后便在营中好生住下吧。”
“谢陛下隆恩。”素商再次拜谢，眼波流转间，那份柔弱与感激，足以融化铁石心肠。
然而，就在她低头谢恩的瞬间，姬延敏锐地注意到，她隐藏在广袖中的右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指尖无意中擦过了腰间佩戴的一枚看似普通的白色玉佩。
那枚玉佩的纹样……姬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那纹样，他曾在程邈呈报的、关于“监”组织某个隐秘联络点的搜查记录中，见过类似的草图！虽然不尽相同，但那种古老、诡异的风格，如出一辙！
果然……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枚暗箭，终究还是露出了些许锋芒！
姬延心中寒意更盛，面上却依旧温和，甚至伸手虚扶了一下：“夜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民女告退。”素商柔顺地应道，转身离去，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月色中，留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
姬延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如夜。
美人如玉，可惜……玉中藏毒。
这场以美色为局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背后牵扯出的“蓬莱”与那枚玉佩，似乎预示着，“监”组织的触角，远比他所知的，伸得更长，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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