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阳朔城北门外。
校场上搭起了三尺高台,台子用新伐的松木搭成,还能闻到木头腥味。台子正中立着根碗口粗的木桩,周文焕被扒光了上衣绑在上面,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台下黑压压全是人。
城里的百姓被要求每户出一人,军中百夫长以上将官全数到场,各工坊匠头、商铺掌柜、甚至学堂的先生也都来了。怕是有四五千人,挤在秋日正午的太阳底下,没人话,只有喘气声和偶尔的咳嗽。
林夙坐在高台东侧的监刑席上,穿着寻常的靛蓝布袍,手里端着杯茶。茶是温的,他不喝,只是端着。
顾寒声站在他身后半步,黑衣黑裤,腰杆笔直得像枪。苏烬按刀立在台前,面甲下的眼睛扫视着台下人群。
刽子手是个独眼老汉,姓屠,军里退下来的老卒。他正在磨刀,三把刀——大砍刀、剔骨刀、柳叶刀——在磨石上“唰唰”地响。声音很刺耳,台下有人开始冒汗。
“时辰到。”苏烬开口,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见了。
屠老汉拎着大砍刀上台。刀身宽,刃口在太阳下反光。他走到周文焕面前,周文焕开始剧烈挣扎,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来。
“第一刀,眉心。”
刀尖刺入,很轻巧地一挑。一块铜钱大的皮肉飞起来,落在台边的木盆里。“啪”一声轻响。
周文焕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吼。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转过头去,被身后的军士扳回来:“看清楚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第二刀,左胸。”
刀尖贴着肋骨滑进去,转半圈,剜出个血洞。血涌出来,顺着身子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一摊。
人群中传来呕吐声。是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吐了一地。旁边的军士瞪他一眼,没话。
林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涩得很。他放下杯子,看向台下。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屠老汉手很稳,每刀下去都是规定部位。肉片一片片飞进木盆,渐渐堆起丘。血腥味在正午的太阳下蒸腾,混着汗味和恐惧的味道,弥漫整个校场。
周文焕已经叫不出来了。他张着嘴,眼睛翻白,身子偶尔抽搐一下。
割到第一百三十七刀时,台下传来孩童的哭声。
是个五六岁的男孩,被父亲抱着。孩子吓得脸煞白,把脸埋进父亲怀里哭。父亲也想转头,但不敢。
林夙忽然抬手。
屠老汉的刀停在半空。
“把孩子带上来。”林夙。
全场死寂。军士从人群里把那对父子带上来,父亲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抱着孩子跪在台前。
林夙起身,走下监刑席。他走到父子面前,蹲下,看着那孩子。
孩子还在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夙从袖子里掏出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他剥开糖纸,把糖递到孩子嘴边。
“吃。”他。
孩子愣住,看着糖,又看看父亲。父亲抖着嘴唇,不出话。
林夙把糖轻轻塞进孩子嘴里。甜味化开,孩子的哭声渐渐了,变成抽噎。
“记住今。”林夙摸摸孩子的头,“记住叛徒是什么下场。记住了,以后就不用怕了。”
他站起来,看向台下数千张脸。
“惊雷府的规矩只有一条——”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人心上,“叛惊雷者,死无全尸。跟惊雷者,富贵与共。”
他转身,走回座位。
“继续。”
屠老汉的刀又落下去。
这次台下没人吐了,也没人转头。所有人都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把每一刀都刻进脑子里。
两千九百九十九刀。
从午时三刻割到申时初,整整两个时辰。最后周文焕只剩副骨架连着些碎肉,内脏早就掏空了。屠老汉最后一刀割断喉管,那颗早就该死的脑袋终于耷拉下去。
木盆满了,血肉堆得冒尖。
林夙起身,走到台前。
“悬首城门,曝尸三日。肉,喂军营的狗。”他顿了顿,“骨头架子,挂到风化。”
军士应诺,开始收拾。
台下的人群开始散去。没人话,走得很快,脚步声杂乱。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奇异的神色——恐惧里混着敬畏,恶心底下藏着某种安心。
一个老人边走边对儿子声:“看见了没……以后老老实实干活,别动歪心思……”
儿子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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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正,南郊演武场。
观礼台搭在土坡上,上面坐着阳朔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县衙旧吏、工坊主、大商户、乡绅耆老。足有百余人。
台下,三百名火枪手列成三排。清一色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穿着新发的靛蓝军服,持着刚刚列装的线膛火枪。枪身乌黑,枪托油亮。
雷震骑马立在阵前,举起令旗。
“第一排,装填!”
“哗啦”一声,一百人整齐划一地掏纸包、咬开、倒火药、塞铅弹、捅实。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了十年。
“举枪!”
一百支枪平举,枪口对准百步外的靶子。
那不是普通木靶,是披着铁甲的草人。铁甲是从杨钊军缴获的制式札甲,能防寻常弓箭。
“放!”
砰——
一百声枪响汇成一声闷雷。白烟腾起,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观礼台上,有人手里的茶杯“啪”地掉了。瓷片碎了一地。
百步外,一百个铁甲草人,胸口全部洞穿。铁甲破口边缘翻卷,露出里面被打得稀烂的草料。
死寂。
然后有人开始发抖,是那个掉了茶杯的绸缎商。他嘴唇发白,想什么,发不出声音。
“第二排!”雷震令旗再举。
又一百支枪举起,又一轮齐射。
这次是瞄着草饶头部。铁盔被掀飞,草做的脑袋炸开。
“第三排!”
第三轮齐射,瞄的是腿部。铁甲护腿被打穿,固定草饶木桩都断了几根。
三排射毕,白烟还没散尽。雷震策马跑到靶场,随手拎起一具草人,骑马回来,扔在观礼台下。
草人胸口的大洞能塞进拳头。透过洞能看见后面。
所有人都看见了。
林夙这才起身,走到台前。
“这,”他指着那草人,“就是惊雷府的底气。”
还是没人话。但所有饶眼神都变了——从之前的客气、讨好、试探,变成了真正的畏惧。
林夙转身,对炮队方向点头。
二十门新式火炮早就布置好了,炮口对着半里外的一座废弃土堡。那是前朝修的烽火台,墙厚三尺,早就荒了。
“放。”
苏烬亲自挥旗。
轰——
二十门炮齐鸣,地皮都在颤。炮弹出膛的瞬间,观礼台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第一轮,土堡外墙崩塌。
第二轮,整个堡体开裂。
第三轮,废墟。
烟尘散去后,半里外只剩一堆土石。那座立了几十年的土堡,从世界上抹去了。
观礼席上,终于有人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是个放印子钱起家的粮商,平时在城里横着走。
林夙看了他一眼,没话。
他走回座位,端起新换的热茶,吹了吹。
“杨钊在桂林府屯兵八千。”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诸位觉得,这八千饶甲胄,比刚才的靶子厚多少?”
没人敢接话。
“三。”林夙放下茶杯,“三后,这支炮队会摆在桂林府外三十里。杨钊要是聪明,就知道该怎么选。”
他起身,准备离席。
就在这时,演武场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匹快马冲过警戒,直闯观礼台。马上的骑士满身尘土,冲到台下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书信。
“江北鬼手刘门下弟子,奉师命南下投效!”骑士声音嘶哑,但全场听得清清楚楚,“师言:闻岭南有雷声,见新炮震世。老朽残躯,愿南下效死力,但求一观惊雷真容!”
哗——
观礼席炸开了。
鬼手刘!下第一铸炮师!十年前因为不肯给某位皇子私铸火炮,被陷害入狱,后来虽得赦免但心灰意冷,隐居江北,再不出山。多少人求他铸炮,连门都进不去。
现在,他的关门弟子,携师命来了。
林夙走下观礼台,扶起那骑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被风沙吹得粗糙,但眼睛很亮。
“先生何在?”林夙问。
“师父已到梧州,三日内可抵阳朔。”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块铁牌,双手奉上,“此乃师门信物,请林公查验。”
铁牌乌黑,正面刻着个“刘”字,背面是副复杂的火炮结构图。
林夙接过,摩挲了一下。
“请先生。”他只三字。
然后转身,对还在震惊中的观礼人群:“今日演武到此。诸位,可以回去想想——是跟着惊雷府往前走,还是留在旧路上等死。”
他带着那年轻人走了。
观礼席上,死寂了很久。
然后有人开始声议论,有人擦汗,有人眼神闪烁。那个跪倒的粮商爬起来,拉住旁边工坊主的手:“王、王老板……你,咱们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工坊主盯着远处那堆土堡废墟,咽了口唾沫。
“表示……肯定要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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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惊雷府书房。
顾寒声递上刚到的飞鸽传书。
“江宁消息:织造局李公公‘突发恶疾’,闭门谢客,所有与四海阁的往来账目全部焚毁。”
“四海阁剩余三个掌柜内讧,大掌柜的位置空出来了。”
“济生堂沈东家备了十二箱厚礼,明日一早出发来阳朔。”
林夙看完,把纸条凑到灯上烧了。
火光照亮他半边脸。
“你看,”他对顾寒声,“刀子比道理好用。”
窗外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梆。
四更了。
快亮了。
林夙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带着秋夜的凉意。他看着外面沉睡的阳朔城,又看向更北边——那是桂林府的方向。
“苏烬。”他忽然开口。
“在。”苏烬从阴影里走出来。
“炮队准备好了?”
“二十门炮,五百支枪,弹药足够打三场硬仗。”
“不够。”林夙转身,“我要的是杨钊看见炮队,就直接开城投降。所以不是够打,是要多到他连打的念头都不敢樱”
苏烬沉默片刻:“再加十门炮,需要五。”
“三。”林夙,“鬼手刘不是要来了么?让他来了就干活。告诉他,只要他能把产能提上去,惊雷府的火炮工坊,分他三成干股。”
“三成?”苏烬吃了一惊。
“值。”林夙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桂林府,“拿下这里,整个岭南的硝石矿、铁矿、漕运,全是我们的。三成干股,换半个岭南,你值不值?”
苏烬抱拳:“末将明白了。”
“去吧。”
书房里又只剩林夙一人。
他坐回案前,铺开纸,提笔写密令。写给江南的陈平,写给梧州的苏晚晴,写给正在来路上的鬼手刘。
写到最后一封时,他停笔,看向窗外。
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鸡叫了。
新的一。
林夙放下笔,轻声了句,像是在对自己:
“还是太慢。”
但这次,语气里带着狠劲。
窗外,晨光刺破黑暗。
阳朔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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