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入夜。
闻香茶楼依旧人声鼎沸，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着“墨神平定中原”的段子，台下看客听得如痴如醉。二楼雅间，几个衣着光鲜的商人推杯换盏，看似在谈论丝绸生意，实则话语间不时蹦出“墨龙道”、“巡视”、“薄弱点”之类的词眼。
角落里，一名正在添水的清秀丫鬟，垂着眼帘，手脚麻利，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但她那微微颤动的耳廓，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将所有信息分毫不差地捕捉。
半个时辰后，丫鬟借口倒水，穿过喧闹的后厨，拐入一条漆黑的巷子。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竹哨，吹出三长两短的鸟鸣。很快，黑暗中一个影子闪现，接过她递出的一张写满暗语的纸条，随即消失无踪。
墨神宫，地下。
顾清霜端坐在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黑曜石书案后，冰冷的烛火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她早已不是那个在瘟疫村庄里挣扎求生的少女，而是霍生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刀——墨安司的实际掌权者。
一名夜枭单膝跪地，将译出的密报呈上。
“墨龙道，第七号桥梁，烈性火药？”顾清霜的指尖在密报上轻轻划过，眼中寒光一闪。她不需要向霍生请示，这片由女人和阴影构成的世界，是霍生赐予她的，绝对的，王国。
“传令，‘蛛网’收口。”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将那几个‘丝绸商人’，连同他们背后的老鼠，一并打包，送到诏狱。我要活的。”
“是！”夜枭领命，身影融入黑暗。
三日后。
神都通往南中的墨龙道上，一列专用的黑色“墨龙”机车，正平稳行驶。车厢内，霍生正与几名墨研署的工匠，讨论着新一代蒸汽核心的图纸。他决定亲自巡视墨龙道的安防体系，这条钢铁大动脉，不容有失。
列车行至卧龙山七号桥梁，速度缓缓降下。桥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
就在此时，数十个黑影，从桥梁两侧的悬崖峭壁上，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下。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提着一个个沉甸甸的皮囊，正是墨家工坊最新流出的，威力巨大的管状火药。
他们的目标，是在列车通过的瞬间，引爆桥墩，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墨神”，连同他引以为傲的钢铁巨兽，一同坠入万丈深渊。
然而，当他们刚刚将火药安放妥当，准备连接引信时，一张无形的大网，从而降。
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鬼魅，从他们头顶的悬崖上一跃而下。她们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根根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银针。
刺客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银针刺中后颈，浑身一麻，软倒在地。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顾清霜身着黑色劲装，从黑暗中走出，冷冷地看着地上被制服的刺客。“带走。”
诏狱，最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潮湿的霉味。
一名刺客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被剥得只剩下一层血皮，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是陈安的死士，骨头比铁还硬。
顾清霜没有动用任何酷刑，只是平静地坐在他对面，让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当着他的面，一勺一勺，慢慢地吃着。
“陈安是个英雄。”顾清霜放下碗，擦了擦嘴角，“他虽然败了，但他的名字，会被记在史书上。而你，和你的家人，只会成为他英雄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刺客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的儿子，今年七岁了吧？”顾清霜的声音，轻柔得像情饶呢喃，“在墨贤庭的蒙学馆，功课很好，先生们都夸他聪慧。你的妻子，在慈安堂做绣工，上个月，还因为手艺出众，得了神女娘娘的赏赐。”
刺客猛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你以为，你是在为故主尽忠。可你的忠诚，换来的，是什么？”顾清霜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声音陡然转冷，“是你儿子的不解，是你妻子的眼泪，是他们将背负着‘叛国者’的污名，在这神都，苟延残喘，受尽白眼！”
“你死了，一了百了。他们呢？”
“魔鬼……你这个魔鬼……”刺客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出主使之人，我保你家人一生富贵，你的儿子，将来甚至可以入朝为官。”顾清霜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不，他们，便为你陪葬。”
半个时辰后，顾清霜拿着一份血淋淋的供状，走出了诏狱。
当霍生看到供状上那个名字时，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意外。
李虎。
墨家军玄武卫左将军，官渡之战中，率部死守阵地，身中七箭而不退，被他亲封为“武安君”，是墨家军中，无数士兵敬仰的，战神。
“理由。”霍生的声音很平静。
“他……他主上您，虐杀降卒，清洗旧部，行的是霸道，而非王道。”顾清霜低声道，“陈安虽是敌人，却不杀降，不辱士。他，他不是为陈安报仇，是为下，除一暴君。”
霍生沉默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锐字营，一招被他点倒，却心服口服的汉子。想起了那个在江陵城下，身先士卒，为他挡下无数箭矢的身影。
那些，都是李虎。
“人心，真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许久，霍生才轻叹一声。
“主上，如何处置？”
“传朕神谕。”霍生的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玄武卫左将军李虎，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逆，罪无可赦。三日后，于社稷坛，当众凌迟。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顾清霜心中一凛，却没有半分犹豫。“是。”
“另外。”霍生叫住了她，“从墨机姬中，挑选十名最聪慧，也最不起眼的。再从墨贤庭，挑选十名最忠诚，也最善于伪装的学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将他们，打散，安插入墨家军各部，从中层校尉，到伙头兵，朕都要安插上，朕的眼睛。”
“朕要知道，每一个营帐里，士兵们在抱怨什么。每一个酒局上，将军们在发泄什么。”
“朕，不再相信忠诚了。”
顾清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有对部下的信赖与期许，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算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由他亲手建立的，名为“墨家”的王朝，那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也被，彻底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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