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同行，接受百官命妇朝贺，这是莫大的荣光，亦是无声的宣告。
当谢流光扶着锦书的手，步出殿门，踏上那明黄色的凤辇时，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敬畏、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
紫宸殿前，百官肃立，命妇按品级跪拜。
钟鼓齐鸣，雅乐奏响。
萧长恂一身明黄龙袍，身姿挺拔，威仪成。
他侧首，向身旁的谢流光伸出手。
谢流光微微一顿，将手轻轻放入他宽大的掌心。他的手掌温热而稳定，带着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挽弓留下的痕迹。他稍稍用力，携着她，一步步踏上那汉白玉铺就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漫长御阶。
寒风凛冽，吹动她凤冠上的珠翠，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朝服裙裾曳地，在雪后干净的石阶上划过庄重的弧度。
下方是黑压压跪伏的人群，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在这一刻，她与他并肩立于下之上，共享这万里江山。
萧长恂目视前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站稳了。”
不知是提醒，还是别的什么。
谢流光心潮微涌，旋即压下，只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重重宫阙。这一刻的荣耀与尊崇，是她凭借自己的谋略与隐忍挣来的，她受之无愧。
冗长而庄严的朝贺典礼终于结束。
帝后返回内廷，稍事休息，准备晚间的皇室家宴。
家宴设在紫宸殿，气氛较之外朝的肃穆轻松许多。
皇室宗亲、妃嫔命妇皆在座。
萧承曦穿着簇新的龙袍，坐在谢流光下首，脸兴奋得红扑颇，由乳母嬷嬷心看顾着。
萧长恂心情似乎不错，与几位亲王叔伯谈笑风生，偶尔也会与谢流光低语几句，询问菜肴是否合口，或是点评一番殿中助心歌舞。他举止间透着一种刻意的缓和与亲近，仿佛前些时日的龃龉从未发生。
谢流光配合着他，言笑晏晏，应对得体。
她注意到，林才人、陈才热人皆是低眉顺眼，王选侍则因近来颇得皇后看重，座位安排得稍近了些，脸上带着谨慎的荣光。
一切看似和谐圆满。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愈加热络。
歌舞曼妙，觥筹交错。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神色慌张地跑入殿，径直来到高德胜身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高德胜脸色骤变，快步走到萧长恂身侧，弯腰附耳禀报。
萧长恂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锐利地扫向殿外。
尽管他迅速恢复了常态，但那一闪而过的厉色，并未逃过一直留意着他的谢流光的眼睛。
“陛下，何事？”谢流光轻声问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牵
萧长恂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沉，低声道：“静心园走水了。”
静心园？陆栀妤！
谢流光心头一跳。
除夕之夜，宫廷禁地走水，这绝非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殿内丝竹未停，歌舞依旧，但靠近帝后席位的几位宗亲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交谈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火势如何？可有人伤亡？”谢流光稳住心神，继续问道。她知道，此刻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反应。
“火势不大，已被扑灭。”萧长恂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看守来报，陆氏受了惊吓，语无伦次，口中一直喊着……喊着她冤枉，还……还有人要杀她灭口。”
“灭口”二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块冰投入谢流光心间。
她瞬间明白了萧长恂那瞬间厉色从何而来。
陆栀妤这话，指向性太强！
在这除夕宫宴之上，静心园莫名走水，陆氏又喊出“灭口”之语，无论真相如何，首先被怀疑的，就是她这个刚刚与陆氏结下“深仇”、又执掌后宫的皇后！
好一招祸水东引！抑或是……狗急跳墙？
谢流光面色沉静，放下手中的银箸，对萧长恂道：“陛下，静心园走水非同可，陆氏又出妄言。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应立即前往查看，处置妥当，以免流言滋生，扰了宫宴祥和。”
她主动请缨，态度光明磊落，毫无推诿遮掩之意。
萧长恂凝视着她，似在审视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心。片刻，他点零头：“准。高德胜，你随皇后一同前去，务必查清原委。”
“臣妾遵旨。”谢流光起身，向在场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便带着锦书和高德胜，在一众或疑惑或探究的目光中，从容离席。
一出紫宸殿，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谢流光拢了拢斗篷，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高公公，具体怎么回事？”她一边快步向静心园方向走去，一边问道。
高德胜紧跟其后，低声道：“回娘娘，火起得蹊跷，是从厨房附近开始的，烧毁了些杂物，并未蔓延。看守发现及时，很快扑灭。只是救火混乱中，陆氏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便开始胡言乱语……”
“当时除了看守，可还有其他人靠近静心园？”
“奴才已初步问过，今夜宫中人多眼杂，巡逻侍卫交接……一时难以查清。”
谢流光不再多问。
她知道，对方既然选了这个时候动手，必然做了周全准备，不会留下明显把柄。
此刻最重要的是控制局面，不能让陆栀妤的“疯话”扩散出去。
静心园位置偏僻，此刻更是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几名侍卫和太监守在院中，陆栀妤被两个粗壮婆子扶着，裹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口中兀自喃喃：“……不是我……是她们……她们要杀我……皇后……皇后娘娘饶命啊……”
她看到谢流光进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缩成一团，尖声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我知道太多了……你们容不下我了……”
她这话，更是坐实了“灭口”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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