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李斯高举着奏疏，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心中忐忑不安。他预想了始皇可能的各种反应：震怒、驳斥、或者……采纳？
终于，御座上的始皇缓缓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卿之忧，朕知之。”
李斯心中一紧，这开场白，往往意味着转折。
果然，始皇话锋一转：“然，卿可知朕为何要行此诸多非常之事？”他并未让李斯回答，而是自问自答，语气渐渐激昂起来，“匈奴不逐，北疆不宁；百越不平，南土不固；长城不筑，何以御胡骑于国门之外？驰道不修，朕之威德何以速达四方？灵渠不通，岭南大军何以维系？至于宫室……朕承命，混一宇内，难道不应有配得上此功业之居所，以受群臣朝拜，以显华夏威仪乎？”
他站起身，走到殿墙悬挂的巨大帝国舆图前，手指划过那广袤的疆域：“朕所做的一切，非为一己之私欲，乃是为这万世之基业！今日之劳，是为了明日之逸！今日之苦，是为了子孙后代之永享太平！”
他的目光回到李斯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失望与告诫的意味：“李卿，你乃朕之股肱，当知朕心，当体朕意。些许黔首之苦，与这万世基业相比，孰轻孰重？六国遗孽，不过疥癣之疾，何足挂齿？朕有严刑峻法，有虎狼之师，足以荡平一切宵！至于民力……我大秦以耕战立国，黔首为国效力，乃其本分！岂可因噎废食？”
始皇走到李斯面前，并未接过那份奏疏，只是淡淡地：“卿之奏疏，朕会览阅。然，阿房宫之建，乃朕敬法祖之意，不可缓。北疆、南土之戍守，关乎社稷安危，不可松。各地工程，皆有其用，亦不可轻废。”
他拍了拍李斯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李卿，你的才能，朕深知。当好生为朕打理政务，推行新政，使法令畅通无阻。至于这些……妇人之仁，非宰相所当虑也。”
“妇人之仁”四个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针，刺入了李斯的心底。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数据，所有委婉的劝谏，在始皇这宏大的“万世基业”叙事和绝对的自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斯知道，再言无益，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猜忌。他缓缓直起身，将奏疏收回袖中，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与恭顺：“陛下高瞻远瞩，思虑深远，非臣所能及。臣……谨遵圣谕。”
“嗯，退下吧。”始皇挥了挥手，目光已然重新投向了那象征着无上功业的舆图。
李斯躬身退出偏殿，走出宫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抬头望向咸阳宫巍峨的殿宇，那黑色的重檐叠嶂，在阳光下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正在不断汲取民力而膨胀的山岳，辉煌，却也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的谏言，失败了。不仅失败，似乎还让皇帝对他产生了一丝“不理解圣意”的看法。一种无力感，混杂着对帝国未来的深切忧虑，席卷了他的全身。
而就在李斯因谏言受挫，心中郁结之时，另一个身影，却凭借着截然不同的方式，正在悄然接近帝国的权力核心，并且日益获得始皇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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