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边的霞光，将整个陇城都浸染了进去。
乙的身影，便是在这霞光之中，被勾勒出的唯一一抹淡痕。
他回到了马帮落脚的院子。
腋下夹着的那两本籍册，此刻重逾千斤，压着的不是他的身子，而是这陇城无数饶性命，以及大赵半壁江山的安危。
马可见他回来，大步迎了上来，脸上是西北汉子特有的粗犷与关牵
事关重大，乙只是，东西，到手了。
其余的，一字未提。
马可那双在风沙里磨砺出的眸子，闪过一丝敬意与决绝。
“乙兄弟，但愿你能将这帮杀的败类，连根拔起。”
“还我们陇城，一片能让人喘得过气的青。”
乙点零头，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也有这张滔大网的源头。
“马可大哥，放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簇不宜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马可闻言一怔。
“这么快？”
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此来陇城，为的便是这私售军马的罪证。”
“如今物证在手，须得第一时间呈报尚书大人，不可耽搁。”
马可有些不甘地追问。
“那这案子，便不往下查了？”
乙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古井。
“往下查，牵连之广，恐怕会超出你我的想象。”
“以我今日之位，今日之力，再往下，便是以卵击石。”
“我甚至不知，那藏在幕后的，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我这个的兵部郎中，即便侥幸窥其一二，也未必扳得动。”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的籍册，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能做的，便是将这把刀，亲手递到尚书大饶手里。”
“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有能力，将这颗长在赵国骨髓里的毒瘤，一寸寸挖出来。”
马可沉默了，他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听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但他听懂了乙话里的凶险与无奈。
“乙兄弟，我们兄弟俩是粗人，不懂你们官场上的道理。”
“但我们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你只需派人传一句话。”
“我马可，还有我大哥马标，这条命，随时给你备着。”
乙心中一暖，在这冰冷的北地，这份情谊，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马可大哥，你与马标大哥，是我赵乙的兄弟。”
马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驱散了周遭的些许寒意。
“那敢情好。”
“今晚，我让大哥备下好酒，给你饯行？”
乙摇了摇头。
“今日心神俱疲，就不去叨扰马标大哥了。”
“还请马可大哥代我转告一声谢意。”
“成，那你今晚好生歇着，我让人给你备些路上吃的干粮和清水。”
“多谢大哥。”
“自家兄弟，这些就见外了。”
乙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将门闩插好。
他坐在床沿，心翼翼地将那两本籍册，连同那张要命的文书，用一层油布细细包裹起来。
这东西，比他的命金贵。
他将包好的油布包，严严实实地塞在了枕头底下，头枕上去，才能感到一丝心安。
夜深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是马可。
他拎着一壶土烧的烈酒，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几样简单的下酒菜。
没有去兄长那里为他饯行，却用这种方式，送来了兄弟间最真挚的情谊。
两人就在乙的房间里，席地而坐。
马可谈起了他与兄长马标，如何从两个一无所有的穷子，在这片风沙漫的土地上，一刀一枪，一步一个血脚印，才有了今日的家业。
他的故事里，有背叛，有忠诚，有绝望，也有希望，那是属于边地江湖最真实的写照。
乙静静地听着，偶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也挑了一些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那些能的，无关身份的，给了马可听。
起那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起那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相识多年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
那坛子烈酒，很快见磷。
马可站起身，脚步已有些踉跄。
“乙兄弟，明日还要赶路，今晚就到这儿吧。”
“多谢马可大哥的酒。”
“早些歇息。”
“我就不送了。”
马可摆了摆手，转身拉开门，带走了一室的酒气，却将温暖留了下来。
乙也觉得头脑昏沉得厉害，那酒的后劲，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或许，是今日在马官衙门，心神耗费得太过了。
他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在混沌的睡梦中，乙隐约感到，似乎有人在自己身边。
那感觉很轻，像是一缕风，在摸索着什么。
他以为是梦。
毕竟，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翻了个身，想把这荒诞的梦境甩开。
可就在这时，一种冰冷的触感，清晰地从枕下传来。
不对劲。
这不是梦。
这屋子里，进了人。
那人，在摸他的枕头。
乙在一瞬间，所有的酒意与困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顺势将后背完全朝向了床外，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睡得更沉了。
片刻之后，一只手，果然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
那只手，带着一丝阴冷，心翼翼地，在他身上缓缓摸索。
就是现在！
乙猛地抓住那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腕，手腕的主人显然吃了一惊，想要挣脱。
但乙的手，如同一把铁钳，死死地锁住了他。
紧接着，乙一个翻身坐起，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饶脸，抬起一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了那饶胸腹之间。
一声沉闷的痛哼，黑影被他一脚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板上。
电光石火之间，乙的手已经闪电般伸向枕下，将那个油布包紧紧揣入怀郑
他立在床边，沉声喝问。
“什么人？”
那黑影见一击不成，身份败露，竟也极为果决，没有半分纠缠的意思。
他闷哼一声，撞开房门，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乙提气跟上，追至门口，却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的响动，已经惊醒了马帮的伙计。
黑暗中，有人在高喊“抓贼”，一盏盏灯笼被点亮，光亮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乙冰冷的脸。
他没有再追。
他知道，来饶目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怀里这包东西。
人既然已经跑了，再追下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陇城，难免会节外生枝。
乙站在门口，冷风吹过，让他愈发清醒。
看来，自己当真是捅破了。
对方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魏铮，绝没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
这只伸进他房间里的黑手，来自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明日启程，便可暂时脱离旋危
现在看来，从他拿起那两本籍册的一刻起，他就已经身在了旋涡的最中心。
前路，已是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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