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那句“江南巡抚，近日有密折入京”，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舒兰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她明白，这不是闲聊，而是指向明确的KpI。江南，漕运，曹家，贡董…这些线索在她脑中飞速串联。
她立刻调整了“霁月轩”情报收集的优先级，重点留意所有与江南官场、漕运事务相关的信息。同时，她也让常顺通过其他渠道，留意京城官场对江南动向的议论。
几后，几条看似不起眼的信息碎片，引起了她的注意。一条来自某位吏部官员在“霁月轩”宴请同僚时的醉后牢骚：“……江南那帮人，手伸得忒长，漕运上的银子也敢动，真是不知死活……”；另一条来自一位与内务府有往来的商人：“……今年苏杭织造的供应，似乎比往年迟了半月，宫里催得紧……”；还有一条，则是桂子从曹家那位钱谷师爷随从口中套出的闲话：“……师爷近日忧心忡忡，是漕运上不太平，恐误了大事……”
舒兰将这些碎片与她之前记录的曹家贡缎行程（下月初三发船）一对照，心里咯噔一下。供应延迟，漕运不太平，官员议论……难道江南官场在漕运上真的出了大篓子，甚至可能牵连到曹家那批贡缎？
她不敢怠慢，连夜将这几条信息连同自己的初步推测，整理成一份简明报告，重点标注了时间矛盾和人物关联，第二一早就通过苏培盛呈给了胤禛。
这一次，胤禛的召见来得异常迅速。书房里，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他面前摊开的，正是舒兰那份报告，以及另一份更厚的、显然是官方渠道来的文书。
“你的嗅觉，倒算敏锐。”胤禛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江南巡抚密折所奏，正是漕运粮船接连‘意外’沉没，槽粮损耗远超常例，疑有巨蠹中饱私囊。曹家那批贡缎，所经正是事故频发的那段河道。”
舒兰心头一凛，果然！
“皇阿玛已命我暗中查访。”胤禛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明面上，我会以巡视河工为由南下。但有些事，官面上的人不好做，也看不清。”
舒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借助她这条非正式的、通过酒楼织就的信息网络，从另一个维度切入调查！
“臣妾明白。”舒兰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霁月轩’会留意所有南来北往的客商，特别是与漕运有关的力夫、船把头、乃至底层官吏的言谈。或许能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官面上看不到的真相。”
“不止。”胤禛打断她，从书案下拿出一本看似普通的商号账册副本，推到她面前，“这是‘瑞福祥’近三个月的往来账目，表面看毫无问题。你看看，能否看出些什么。”
舒兰一怔，接过账册。胤禛这是……要考校她查漳能力？她想起之前整理户部烂漳经历，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
账目记录得清晰规范，收入、支出、库存一目了然，似乎确实没有问题。但舒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有几笔数额较大的丝绸采购，来自相同的几家江南供应商，时间间隔很有规律，几乎每月都有，但每次采购的丝绸品类、颜色却高度重复，与“瑞福祥”面向的客户群体和京城流行趋势明显不符。而且，这些采购的支付方式，都是现银结算，这与通常商号间惯用的票据结算不同。
她拿出自己设计的分析表格，将这些异常采购的时间、金额、供应商信息一一提取出来，进行比对。很快，一个清晰的模式浮现出来：这些采购更像是一种固定周期的、隐秘的资金流出，而非正常的商业行为。
“爷，”舒兰抬起头，眼中闪着发现猎物般的光芒，“这几笔采购，不像是进货，更像是……洗钱。或者，是利用绸缎庄的渠道，为江南的某些事情输送资金。如果江南漕阅蛀虫与京城有关联，‘瑞福祥’或许就是资金链条的一环！”
她将自己的发现和分析，指着表格上的数据，清晰地向胤禛解释。
胤禛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激赏。他等舒兰完，才缓缓道：“与我所查，方向一致。”他顿了顿，下达了指令，“‘霁月轩’继续收集零散信息。这本账册，你留下，看看能否挖得更深。江南那边，我自有安排。”
这就是明确将她纳入调查团队了！舒兰强忍着雀跃，郑重应下：“是！”
接下来的日子，舒兰仿佛回到了之前没日没夜核对户部烂漳状态，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更明确，劲头也更足。她不仅深挖那本账册，将每一笔可疑资金与“霁月轩”收集到的江南、漕运信息进行交叉验证，还开始尝试绘制资金流向草图。
同时，“霁月轩”那边也陆续传来新的信息碎片：有漕运力夫抱怨上面克扣工钱，却有钱养打手；有江南来的客商私下议论，漕帮最近换了几个码头管事，都是狠角色；甚至有人隐约提到，京城某位“大人物”的舅老爷，在江南插手漕运生意……
这些碎片与账册上的资金流向渐渐能拼凑起来。舒兰感觉自己仿佛在玩一个巨大的拼图游戏，而胤禛，就是那个握着关键图块的人。
这夜里，她终于将一份更为详尽的、包含数据分析和情报印证的综合报告完成。看着那厚厚一沓成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内心oS：这算不算大清版的联合审计与商业情报分析？
她正准备洗漱安置，窗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到的声音。
舒兰动作一顿，心脏猛地收缩。她吹熄灯火，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树影摇曳，并无异状。
是野猫吗？还是……她想起钱管事“失足落水”的下场，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爬升。
她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胤禛所赠的平安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下来。风暴将至，她这只刚刚织网的蜘蛛，似乎已经引起了隐藏在暗处猎手的注意。胤禛南巡在即，他离开后的京城，等待她和“霁月轩”的，又会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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