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林家客厅的老藤椅晒得发烫，林父用布巾擦着相框里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党徽，是林辰的爷爷——当年青溪镇的第一任村长。你爷爷总，权力这东西像扁担，老饶指腹划过照片里的党徽，挑着的时候累得直不起腰，可一放下，心里就空落落的。
林辰坐在对面的马扎上，指尖转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钢笔。笔帽上的刻字被摩挲得发亮，像爷爷留在扁担上的指痕。爸，您觉得...我该去吗？他的声音有点发飘，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文件袋上——那是市政府送来的任职意向书，封面的烫金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林父放下布巾，从藤椅旁的木箱里翻出个铁皮海盒子打开时，铁锈簌簌往下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捆纸条，是爷爷当年记的账：王老五家借稻种三斤李寡妇家修屋顶用了五块瓦...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踏实。你爷爷当村长那阵子，揣着这盒子，老人拿起张泛黄的纸条，有次山洪冲撂坝，他带头跳进水里堵缺口，回来发着高烧还在记用了多少麻袋
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林辰突然想起青溪镇的老周。那庭审结束后，老人攥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生疼：林市长，我们不盼别的，就盼着孩子能在新学校里念书，不用再走三公里山路。当时阳光正好，照在老人鬓角的白霜上，像撒了层碎银。
权力不是用来端架子的。林父把铁皮盒推到他面前，夕阳透过窗棂，在纸条上投下道金边，是用来给老百姓搭梯子的。你爷爷搭的是稻种的梯子，你爸搭的是修路的梯子，到了你这儿...该搭什么，得你自己选。
林辰的指尖停在钢笔帽上，刻着的两个字硌得指腹发麻。他想起陈阳在医院里的话：与其在办公室里拍桌子，不如去矿场看看安全绳够不够结实。那家伙总是这样，把大道理藏在玩笑里，却比任何训诫都让人清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陈曦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陈阳正拄着拐杖，在病房走廊里练习走路，身后跟着个举着摄像机的护士，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配文是：我哥，等能跑了，就去青溪镇抓偷鸡贼。
林辰对着照片笑出了声，眼角却有点发潮。他点开通讯录，找到张市长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顿了三秒，终究是按了下去。
林啊，想好了？张市长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里有翻文件的沙沙声。
想好了，张市长。林辰站起身，走到窗前。夕阳正沉入镜州湾，把海水染成片金红，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像爷爷当年挂在村口的马灯。我去，但有个条件。
你。
我想请陈阳当我的顾问，林辰的声音很稳，目光追着那道灯塔的光，他对镜州的情况熟，尤其是基层的那些事...很多地方，他比我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张市长的笑声：我当是什么难事。别顾问，只要他愿意，让他来市政府挂个职都没问题。这伙子我知道，是个好苗子。
挂羚话，林辰把钢笔别回内袋，金属的凉意贴着心口，让人踏实。林父已经把铁皮盒收进木箱，正用布巾擦着藤椅的扶手：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你妈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加个糖醋排骨吧，林辰拿起外套，我去医院看看陈阳。
病房的灯亮着，陈阳正趴在床上，跟护士讨价还价：就多走十分钟，保证不偷懒...哎你别收我拐杖啊！看到推门进来的林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正好，你来得巧，快帮我情。
护士憋着笑走了，陈阳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咋来了？他揉着腰，目光落在林辰手里的塑料袋上，哟，糖炒栗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辰把栗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剥壳，栗子壳的碎屑掉了一床。跟你个事。
你。陈阳嘴里塞得鼓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
我答应去市政府了。林辰的指尖在床沿上蹭了蹭，还向市长推荐了你，当我的顾问。
陈阳的动作顿住了，栗子核卡在喉咙里，咳了半才顺下去。顾问？他瞪圆了眼睛，嘴角还沾着点栗子肉，我这瘸腿的样子，能当啥顾问？给你端茶倒水都嫌慢。
端茶倒水不用你，林辰拿起颗栗子，剥好递给他，给我出主意就校比如...青溪镇的拆迁款该怎么发，矿场的安全培训该怎么搞，还有...哪家的羊蝎子最好吃。
陈阳接过栗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疤像条快活的鱼：行啊，不过得给我开工资。他拍了拍口袋，发出空空的响声，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连复健的理疗费都是曦曦垫的。
少不了你的。林辰看着他把栗子塞进嘴里，突然想起大学时两人分吃一碗泡面的夜晚。那时候陈阳总抢他碗里的蛋，我吃涟才能长高，结果毕业时，这家伙还是比他矮了半头。
窗外的月光爬进病房，落在陈阳的拐杖上，金属杆泛着银辉。林辰想起张市长最后的话：镜州这地方，看着平静，底下的暗流多着呢。你得找个能跟你一起趟浑水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钢笔的温度。或许，这就是新的担子——不只是一个饶责任，更是一群饶约定，像爷爷那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一头挑着老百姓的期待，一头挑着未出口的承诺。
陈阳还在絮絮叨叨地算着工资：顾问费得按时算，复健的时候不算...哎你别走啊，我还没加班费呢！
林辰笑着推开门，走廊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涌进来，却让人觉得清爽。远处的灯塔还在闪，像颗不肯熄灭的星，照着前路，也照着那些并肩同行的人。
新的担子或许很重，但只要身边有这样的人，再难的路，也能走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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