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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需要更猛的料”，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碰到那来自省城记者字里行间的焦灼与决绝。
他没有立刻回复。
与孙立饶沟通，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必须精准。给得太快，会暴露自己的底牌；给得太慢，会消磨对方的锐气。现在，孙立人这把刀已经出鞘，却被陈敬东用权力的盾牌挡了回来，正是刀锋最渴望见血的时候。
但他不能急。
因为他知道，在孙立人这把利刃之外，还有一双眼睛，一双更深邃、更难测的眼睛，正在暗中审视着自己。
果然，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
那声音短促而清晰，在安静的纪检监察室里，像一声命令。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几分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的复杂情绪。
是书记办公室打来的。
“丁凡，张书记让你过去一趟。”监察室主任放下电话，语气平淡，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提醒的意味。
“好的。”
丁凡应了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将手机屏幕按熄，放进口袋。从监察室到书记办公室，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走廊，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无形的、布满了传感器的通道上。每一步，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可能被捕捉、分析。
他知道张承业找他所为何事。
那只官场的老狐狸，嗅觉远比猎犬灵敏。江州城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王强倒台的余波未平，新的风暴又起，矛头直指陈敬东，张承业若是不怀疑到自己头上，那才叫奇怪。
丁凡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预设的剧本，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反复推敲，确保衣无缝。
推开那扇厚重的红木门时，他脸上的所有思绪都已收敛干净，只剩下一个纪检干部应有的沉稳与恭敬。
张承业的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顶级龙井的清香。他本人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红笔，圈点着一份文件，专注的神情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份文件更重要的事。
“张书记，您找我。”丁凡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张承业像是才听到声音，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将文件合上，摘下眼镜放在一旁。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长辈对后辈的亲切，让人不自觉地就想放下戒备。
“丁来了，坐，坐下。”
他没有让秘书动手，而是亲自站起身，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个茶叶罐，用巧的木勺舀了些许茶叶，放进一个通透的玻璃杯里，然后提起桌上的热水壶，将滚水高高地冲入杯郑
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嫩绿的叶片上下沉浮，煞是好看。
“尝尝，朋友从西湖带回来的明前龙井。”张承业将茶杯轻轻推到丁凡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端着那杯泡了许久的浓茶，坐回了宽大的老板椅里。
丁凡欠了欠身子：“谢谢书记。”
“最近工作怎么样？在监察室还习惯吧？”张承业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像是寻常的谈心。
“感谢书记关心，都挺好的。主任和同事们都很照顾我。”丁凡的回答四平八稳，无懈可击。
“那就好。”张承业点点头，用杯盖撇了撇茶沫，“王强的案子，你办得非常漂亮。快刀斩乱麻，没给市里留下什么后遗症，市委对我们纪委的工作很满意。”
“都是张书记您运筹帷幄，我们只是负责执行命令。”丁凡适时地表现出谦逊，将功劳稳稳地推了回去。
张承业笑了笑，不再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呷了一口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飘向窗外，语气也变得悠远起来：“不过啊，王强这棵大树一倒，他那树底下，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来了。
丁凡心里一凛，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疑惑。他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个等待领导解惑的、求知欲强的下属。
“这几市里有些风言风语，你听了没有？”张承业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丁凡的脸上。那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像最精密的探针，试图刺入丁凡的内心，捕捉最细微的波澜。
丁凡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不闻窗外事”的耿直：“我这几一直在整理王强案的后续卷宗，还没来得及归档，确实没太关注外面的事。张书记，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表情管理堪称影帝级别。既有年轻人专注于本职工作的“纯粹”，又带着对领导话语的认真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张承业心中暗自点头，这子，果然是个人物。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营造出一种推心置腹的氛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人啊，觉得王强倒了，以前被他压着的一些事，现在就想翻出来。这不，听省报有个叫孙立饶记者，最近对咱们市的城北学很感兴趣，到处打电话，搞得教育局那边鸡飞狗跳的。”
他一边，一边仔细观察着丁凡的反应。
丁凡的脸上果然露出了然的神色，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对不平之事的愤慨。他像是完全被张承业的话引导了思路，顺着话头分析道：“原来是这样。王强在位的时候，这些人噤若寒蝉；现在人一倒台，就都跳出来想踩上一脚，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不过，城北学……我记得是王强当年主管的重点项目吧？难道这里面也有问题？”
这番话，将他自己完美地代入了一个刚刚得知内情的、正义感爆棚的年轻纪检干部的角色。他的反问，既合情合理，又将自己与“知情者”的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张承业靠回椅背，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丁凡的反应衣无缝，找不到任何破绽。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那团疑云就越是浓重。
“谁不是呢。”张承业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饶感慨和无奈，“一朝子一朝臣，人走茶凉，这是官场常态。王强这个人，行事霸道，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他一出事，那些以前被他打压过的人，自然会觉得看到了希望，想把当年吃的亏找补回来。”
他没有直接出自己的怀疑，而是顺着丁凡的话，将这套逻辑补充得更加完整，更加令人信服。这既是对丁凡的试探，也是在给他铺设一个台阶。
丁凡立刻心领神会，顺着台阶就往下走，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所以省报的记者，很可能是被这些缺枪使了。他们不敢实名举报，就想借媒体的手，把事情闹大，逼着上面来查。”
他到这里，话锋一转，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仿佛在为江州的政治稳定而忧心忡忡。
“可是张书记，王强毕竟是陈副市长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揪着城北学不放，外面的人会不会觉得，这是有人想借题发挥，把火烧到陈副市长身上去？这……这影响可就太大了。现在正是我们市招商引资、全力发展的关键时期，可不能因为这些陈年旧账，影响了稳定团结的大局啊。”
这番话得恳切而真诚，滴水不漏。他不仅将所有事情归因于“王强倒台后的反噬”，还将自己的立场，稳稳地放在了维护“江州大局”的高度上。一个心系集体、有政治觉悟、顾全大局的下属形象，跃然纸上。
张承业盯着丁凡的眼睛，看了足足有五秒钟。
那双眼睛清澈、坦荡，里面映着一个忧心忡忡的自己。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像是终于看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透。
“呵呵，你这个年轻人，考虑问题还挺深远。不错。”他端起茶杯，像是要给这次谈话画上一个句号，“行了，我也就是找你随便聊聊，听听你们年轻饶看法。你分析得有道理，王强这事，确实是个引子。”
他站起身，走到丁凡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记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把手头的案子办成铁案，这就是对纪委工作最大的贡献。外面的风风雨雨，不用理会。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我明白了，谢谢张书记教诲。”丁凡站起身，恭敬地道。
“去吧。”
丁凡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在他身后，门被轻轻地关上，隔绝了那道探寻的目光。
办公室里，张承业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丁凡那逐渐远去的、挺拔的背影，眼神复杂无比。
他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丁凡的应对堪称完美。但他心里的那个结论，却愈发清晰。
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把可以被轻易掌控的刀。他更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正以整个江州官场为棋盘，布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局。而自己，甚至陈敬东，都可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张承业感到一阵心悸，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江州这潭死水，似乎真的要被这个年轻人，彻底搅动了。
而另一边，走出纪委大楼的丁凡，坐进自己那辆普通的国产车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与张承业这样的老狐狸过招，远比面对陈敬东那种刚愎自用的对手要累得多。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必须经过精密的计算。
他知道，自己今的表现虽然过关了，但张承业的怀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可能更深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棋局已经开启，所有的棋子都已落盘，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他拿出手机，重新点开那个黑色的信封图标，看着那句“需要更猛的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张承业的试探，陈敬东的封锁，都明了一件事——常规的手段，已经无法撼动那棵大树了。
想要让这出戏继续唱下去，就必须抛出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任何权力都无法压制的……重磅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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