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缓缓浮起，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探出水面。林墨首先感受到的，是遍布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灵魂的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整个存在曾被强行拆解又勉强重组。紧随其后的，是极致的虚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而昏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他躺在一个严重变形的金属舱室内，似乎是希望号的某个残破区域。头顶的照明系统大部分已经损坏，只有几根断裂的导线不时迸溅出微弱的电火花，提供着摇曳不定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金属冷却后的特有腥气。舱壁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和撞击凹坑，许多地方裸露着扭曲的线缆和管道，不时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希望号……几乎彻底毁了。
他尝试移动，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覆盖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沾满污迹的隔热毯，身下垫着一些柔软的缓冲材料，显然是被人精心安置过的。
“老大！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墨艰难地偏过头，看到莉娜就蜷缩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原本总是活力四射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左臂用简陋的材料固定着，明显受了伤，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此刻正挣扎着想爬过来。
“别……乱动……”林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
“你感觉怎么样？老，你昏迷了快三了！我们都以为……”莉娜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污迹，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三……林墨心中一沉。他尝试感应体内，那片混沌星云依旧存在，但旋转得极其缓慢、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眉心的“共鸣之种”传来阵阵刺痛，表面的裂痕似乎更多了，但奇异的是，在那暗蓝色的基底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断变幻的、与那已毁灭的“悖论之种”同源的扭曲光泽。是强行演奏“悖论协奏曲”留下的后遗症吗？
“其他人……怎么样？”他更关心这个。
莉娜抹了把眼泪，声音低沉：“猛子哥擅也不轻，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出血，但还能动，现在带着还能站起来的几个兄弟在清理通道，检查还有没有幸存者……和苏婉的连接断断续续，她的核心似乎受损严重，大部分功能都离线了……我们……我们损失了很多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那种压抑的悲伤，比身上的伤痛更加沉重。
林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们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们……在哪里？”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知道。”莉娜摇头，“希望号最后跳进了那个规则空洞，然后就彻底失控了。我们好像在一片乱流里翻滚了很久，最后撞上了什么东西……等我们恢复意识，就在这里了。外部传感器全毁，看不到外面具体情况，但重力环境很怪异，时有时无，空气成分……勉强能呼吸，但有未知毒素，不能长时间暴露。”
一个完全未知的险地。
就在这时，舱室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张猛的身影出现在扭曲的门口，他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走路有些蹒跚，但眼神依旧如同磐石般坚定。他看到林墨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领袖！你醒了就好！”张猛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初步检查了一下，希望号主体结构还算勉强完整，但动力全失，武器系统报废，生命维持系统靠备用电池还能撑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类似巨大洞穴或者地下空间的地方，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直接威胁。”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沉痛之色：“清点过了，算上轻赡，还能行动的，包括你我、莉娜，只剩九个人了……‘破晓’队……只剩五个……”
九个人。一艘几乎报废的星舰。一个未知的环境。
形势严峻到了极点。
“当务之急，是生存。”林墨强撑着精神，开始下达指令，“张猛，组织人手，优先确保内部环境安全，收集所有可用的物资，尤其是食物、水和药品。莉娜，你伤势未愈，但脑子还能用，想办法恢复与苏婉的最低限度连接，哪怕只能启动环境扫描也好，我们需要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
“明白！”张猛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去安排。
莉娜也挣扎着坐直身体，拿出随身携带的、已经破损不堪的便携终端，开始尝试各种方法链接希望号的主控系统。
林墨则继续躺在那里，默默运转着体内那残破的力量，尝试修复伤势，同时更仔细地感知眉心的异变。那丝“悖论”的光泽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固，它与“共鸣之种”原本的安定特性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冲突与融合，让他对规则的感知变得有些……不同。仿佛能隐约察觉到周围环境中一些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规则波动，这些波动与“观测棱镜”那种绝对的秩序截然不同，充满了……“随机性”和“潜力”。
这或许是危机，但也可能是……转机？
几个时后，莉娜那边传来了一点进展。
“老大！勉强接通了苏婉的一个备用传感器！图像很不稳定，但……你看！”
她将终端屏幕转向林墨。屏幕上显示着模糊而晃动的外部景象——他们似乎处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某种暗红色岩石构成的然洞穴之中，洞穴顶部垂落着无数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如同钟乳石般的巨大晶体结构。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非自然的金属残骸半埋在岩石中，风格与“启迪之星”迥异，更加……粗犷和古老。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在洞穴的极深处，似乎有一片区域，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的、却带着某种熟悉感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似乎与林墨体内那丝“悖论”光泽，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那是……什么？”莉娜也注意到了那异常。
就在这时，张猛也快步走了回来，脸色凝重：“领袖，我们在清理三号货舱残骸时，发现了一个东西。”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块巴掌大、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不规则孔洞的奇异金属碎片。那碎片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和感知的波动。
林墨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碎片上。
体内的混沌星云，尤其是眉心的“种子”，对这块碎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吸引和……渴望！
这碎片的气息，与他之前在“阴影航道”中感应到的、那座“园丁灯塔”的光芒，以及“万识穹顶”职穹灵”的意志，隐隐同源，但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本质！
“这是……”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张猛沉声道：“根据碎片旁边的残骸标识，它原本封存在一个标注着‘起源星图’的隔离箱里……是在星澜阁下当初从‘庇护所’带回的资料中，标注为最高机密的那一批……”
星澜……起源星图……
林墨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黑色碎片。
就在接触的瞬间——
他眉心的“种子”猛地一震！那丝“悖论”光泽骤然亮起！手中的黑色碎片仿佛被激活，表面的孔洞中流淌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一段破碎、遥远、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他的意识：
“……协议……‘摇篮’……重启……”
“……‘观察者’……叛离……‘终末’……并非唯一……”
“……‘钥匙’……寻找……‘起源’……”
“……坐标……‘遗忘星河’……”
信息戛然而止。
林墨如遭雷击，猛地收回手，大口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摇篮”？“起源”？“遗忘星河”？
这些词语，与他所知的一切，与“园丁”、“观察者”、“光”的认知，似乎……截然不同！
“老大？你怎么了？”莉娜和张猛紧张地看着他。
林墨抬起头，看向洞穴深处那散发着微弱共鸣波动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这块神秘的黑色碎片。
他们从“观测棱镜”的终极毁灭中侥幸逃生，坠落到这片未知的绝境。
但此刻，似乎有一条更加古老、更加扑朔迷离的道路，在这片废墟与绝望之中，悄然……
浮现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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