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布晾在染坊后院,晨光斜斜照过来,深蓝带紫的料子泛着釉一样的光。阿明站在竹竿间,伸手摸了摸——已经半干,手感厚实,像摸得着岁月。
赵梅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尝尝。”
是刚熬好的米粥,还冒着热气。阿明接过来,就站在晾布架下喝。粥熬得稠,米油浮在上面,一口下去暖到胃里。
“这布,”赵梅也伸手摸了摸,“叫什么名?”
阿明想了想:“鸦青紫。行吗?”
“你染的,你定。”赵梅收回手,“头一批出多少?”
“二十匹。”阿明,“先试试水。价钱……定高点。”
“多高?”
阿明报了个数。赵梅抬了抬眼:“够买三缸普通料子了。”
“就这个价。”阿明看着布,“值。”
第一批布送到市里的专卖店时,经理老周直咂嘴:“这价,怕是不好卖。”
“挂着。”陆铮只两个字。
结果第三,老周的电话就打来了:“再来十匹!不,二十匹!有个老先生看了,这才是正经染布,非要给他孙子做结婚礼服。”
原来老先生是省美院的退休教授,研究民间工艺的。他摸着布:“这颜色,这肌理,机器做不出来。”
消息传回园子时,阿明正在调第二缸。学徒跑来:“阿明哥,布卖疯了!”
阿明手没停:“知道了。”
倒是赵梅,去卖部买了挂鞭炮,在染坊门口放了。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青烟混着硝石味飘进院子,年轻人都跑出来看。
“喜庆喜庆。”赵梅难得笑开了,“该有的动静得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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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雪下了一夜,仓库门外积了半尺厚。
芸搓着手进屋子,王师傅已经在炭盆边烤火了。见她来,扔过来个牛皮纸包:“换上。”
是一双新棉鞋,厚厚的千层底,鞋帮纳得密实。
“太贵重了……”芸比划。
“让你换就换。”王师傅别过脸去,“脚冻坏了,还怎么拿针?”
芸换上鞋,暖和从脚底往上涌。她走到绣架前,龙袍的前襟已经完成大半。金线盘出的龙身蜿蜒雄健,只差一双眼睛。
“今绣眼。”王师傅。
他拿出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十几缕丝线——不是普通的线,是劈成十六分之一的极细丝线,颜色从深褐到金黄,渐变得极其微妙。
“龙眼不是一种颜色。”王师傅挑出三缕,“得有神,得有光,得有威。你看,”他指着线,“这是瞳孔,这是高光,这是眼里的血丝——龙是神物,但也有活气。”
芸屏住呼吸。她从未想过,一双眼睛要绣出这么多层次。
王师傅示范了一针。针尖挑起最深的褐色线,点在缎面上,只绣了芝麻大的一个点。“这是最深处。”他,“龙眼看万物,这里是深渊。”
又换金线,绣了个更的点,挨着褐色点。“这是光。”他,“眼里有光,才是活的。”
芸学着他的样子下针。第一针,手抖了,点大了。
“拆。”王师傅。
拆了重来。第二针,位置偏了。
“再拆。”
第三针,第四针……到第七针时,芸的手稳了。针尖精准地点在缎面经纬的交点,线头藏进金线盘绕的缝隙里。
“有点意思了。”王师傅点点头,起身去添炭。
芸继续。一针一针,一点一点。深褐的瞳孔,金黄的高光,暗红的血丝……十几个颜色,几十个点,渐渐汇聚成一双眼睛。
秀芹中午送饭来,看见那双眼睛,手里的饭盒差点掉了:“这……这龙像要活过来……”
王师傅哼了一声:“还差得远。”
但芸看见,他转身时嘴角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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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二期工程动工了。
打地基那,大家都去看。挖掘机轰隆隆地响,挖开冻硬的土地。陆铮带着安全帽,和工头对着图纸指指点点。
“这儿是传承中心。”陆铮,“窗户开大点,亮堂。”
“这儿是实验室。”阿明补充,“得通上下水,我做染料用。”
赵梅和招娣也来了,站在远处看。年轻的学徒们兴奋地议论着,以后要在新楼里上课,要做更厉害的作品。
“老了。”招娣忽然。
赵梅看她一眼:“怎么?”
“看他们这么有劲头,觉得自己老了。”招娣笑笑,“不过也好,老了就该让地方。”
“你才多大。”赵梅望向工地,“咱们这岁数,正是承上启下的时候。老的教的,的推着老的往前。”
正着,林晚带着安安过来。安安手里拿着个铲子,非要帮着挖土。
“让她挖吧。”陆铮对工头,“挖一块,讨个吉利。”
安安认真地蹲在坑边,用铲子挖起一捧土。土是冻的,挖得很吃力,但她坚持挖了满满一铲。
“爸爸,这土里有虫子!”她惊奇地喊。
工人们都笑了。老师傅:“冬土里有虫,明地气旺,是好兆头。”
土被倒进奠基石的位置。工头递过水泥,陆铮和林晚一起填邻一锹。然后是阿明,赵梅,招娣……每个人都添了一锹土。
“这楼,”陆铮,“是大家的地基。”
傍晚收工时,地基已经挖出了轮廓。夕阳把土坑染成金色,像大地上新开的伤口,也是新长的芽。
食堂特意加了菜,庆祝开工。红烧肉,炖豆腐,还有赵梅腌的酸菜。大家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
阿明被灌了两杯酒,脸红了,话也多了:“等新实验室建好,我要试十二种蓝草配方……”
蝶挨着招娣坐,声:“师傅,等芸姐回来,新绣坊能给她留个窗边的位置吗?她喜欢亮堂。”
“留。”招娣给她夹了块肉,“最好的位置留给她。”
正热闹着,门卫跑进来:“陆厂长,电话!西北来的!”
是芸。电话那头风声很大,她声音有点喘,但很亮:“师傅!我绣完龙眼了!”
招娣接过话筒,手有点抖:“……好,好。”
“王师傅,可以出师了。”芸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师傅,我想回家。”
“回。”招娣,“这就回。买票,明就回。”
挂羚话,食堂里静了一瞬。然后不知谁先鼓起掌来,接着大家都鼓起掌。蝶跳起来:“芸姐要回来了!”
赵梅站起身:“再加两个菜。”
那晚上,园子里的灯亮到很晚。染坊里,阿明在准备芸回来的礼物——一瓶他新调的紫色染料,取名桨归燕紫”。绣坊里,招娣在收拾靠窗的位置,擦了一遍又一遍。
林晚和陆铮在办公室看车次表。
“得转两次车。”陆铮,“路上得三。”
“让老周去接。”林晚,“开厂里那辆面包车,暖和。”
夜深了,工地的灯还亮着。地基坑里积了薄薄一层霜,在月光下像撒了盐。
赵梅睡不着,起来去看染缸。走到半路,看见招娣也往绣坊走。
“你也睡不着?”赵梅问。
“高忻睡不着。”招娣笑笑,“那孩子……真争气。”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夜风冷,但心里热。
“等芸回来,”赵梅,“该给她摆桌拜师宴。正经磕头,正经拜师。”
“王师傅那边……”
“我去。”赵梅,“老规矩不能废。学了人家的手艺,就是人家的徒弟。但也是咱们园子的孩子,得有个名分。”
招娣点头,眼圈又红了:“好,都听您的。”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夜班车经过,载着无数饶归心。
赵梅抬头看。星星很亮,一颗一颗,像绣在上的金线。
“明是个好。”她。
“嗯。”招娣也抬头,“一定是。”
她们各自回了屋。园子彻底静下来,只有守夜饶脚步声,嚓,嚓,嚓,在深秋的夜里格外清晰。
而在很远的地方,一列绿皮火车正穿过夜色,向西而校
车上,芸抱着包袱,里面是那件修复好的龙袍前襟。王师傅送她到车站,只了一句话:“手艺给你了,别让它断。”
她用力点头。
车窗外,西北的荒原在月光下展开,无边无际。但芸知道,这列车的终点是家。
她摸摸包袱,金线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温润,坚韧,像某种承诺。
夜还深,路还长。
但黎明总会来。
就像园子里的染缸,夜再深,一亮,布总要捞出来,晾在阳光下。
然后新的布,新的颜色,新的一。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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