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刚蒙蒙亮，苏安便站在了裴景之院落的门外。
景四如同往常一样守在门口，见到她高胸笑了笑，侧身让她进去。
裴景之正在院中练剑，身形矫健，剑光如水，带着破空的锐响。
见到苏安，他手腕一收，剑势顿止，气息平稳如常。
“苏先生这么早，有事？”他接过景四递上的布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落在苏安手中的布包上。
苏安将布包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解开，里面是五张银票，正是当初景四预付的五百两银子。
“四爷，”苏安开门见山，“昨日刘管事发放工钱，并未扣除之前景四爷预付的这五百两。这笔钱是预付的运输费用，如今工钱已按实际结算，这五百两，理当奉还。”
裴景之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苏安的眼神里带了些无奈。
他放下布巾，走到石桌旁，指尖划过银票，却没有收起的意思。
“这钱，不必还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安一愣：“四爷，这不合规矩。运输红薯是我们应承的活计，工钱已足额发放，这预付之款……”
裴景之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当初从山谷到南云关，运输路线的规划，皆赖苏先生之智。若非先生运筹，想从山谷将大量红薯运出，耗费的人力物力将会成倍增长，且也不一定赶得及解南云关和雾门关之危。况且当初苏先生也过运输线路费用另算，这五百两，便算是酬谢先生。”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许，却更显分量：“苏先生不必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苏安看着他，心中了然。
这五百两，与其是酬劳，不如是一种对她能力和贡献的认可，也是一种将她与苏家村更紧密地捆绑在他这条船上的诚意。她若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和不识抬举了。
“既如此，苏安便愧领了。多谢四爷。”她不再坚持，将布包重新系好。这笔钱，跟村长族长商量一下，或许可以用在村中学堂的建设上。
收了钱，院中气氛微妙的沉默了一瞬。
苏安想起昨日村民们的猜测，以及自己早已从葛大夫处知晓的真相，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摊开来了，总好过大家胡乱猜测，徒增惶恐。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裴景之，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四爷，村民们在镇上听到些风声，对您的身份……颇有猜测。不知四爷可否告知，您是否便是……景王殿下？”
问出这句话时，苏安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但亲口向当事人求证，感受还是截然不同。
裴景之似乎并不意外，他负手而立，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是与不是，于苏先生，于苏家村，有何不同？”
苏安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若您是景王，我们便知此行分量，更知肩上责任，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看重。若非景王，我们亦感念四爷一路照拂，同样会用心种好红薯，以求安身立命。”
裴景之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那笑意极淡，却瞬间冲散了他周身惯有的清冷。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本王希望，苏家村种出的红薯，能解南云关乃至更多将士百姓的饥馑之忧。这份责任，与本王是谁，并无干系。”
“本王”二字，如同惊雷，虽未明，却已证实了一牵
苏安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尘埃落定。她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苏安，谨记王爷重停”
身份挑明，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弦绷紧了，又缓缓松弛下来。一种更明确的上下关系，伴随着更沉重的责任，悄然确立。
苏安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福
苏安趁势提出了另一件事：“王爷，村中孩童和年轻人学业荒废已久，如今暂时安定，我想将族学重新办起来，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场地。不知庄子里，可有空置的房屋能够暂借一用？”
裴景之对此事显然颇为支持，他略一思索，便对旁边的景四吩咐道：“去告诉刘管事，将庄子西头那处闲置的粮仓清理出来，拨给苏家村做学堂之用。如今荒年，那仓库也空着。”
“是。”景四领命而去。
粮仓！苏安心中一喜。那地方她见过，虽然旧了些，但空间宽敞，遮风避雨，比在打谷场风吹日晒强多了！
“多谢王爷！”苏安由衷感谢。
有了场地，事情便好办多了。
苏安立刻行动起来，回到村子里姑祖奶奶家，将裴景之（景王）允诺粮仓作为学堂的事情告知，众人皆是振奋不已。
苏睿抚掌道：“太好了！有了固定的地方，这段时间村里人总算能安心读书了！”
肖云宁也面露喜色：“我这就让凌川他们兄弟几个回来，大家商量一下教学计划。”
苏安将她的教学构想详细出：“学堂分三块。白，主要是村中幼儿和适龄少年的启蒙，根基还是要打牢，经史子集、算术，按部就班，为将来科举留条路。
晚上，则是全村性的学习，分两种，两学实用算术，比如记账、丈量、简单核算，无论男女，学了都有用；另外两，则让那些志不在科举或者年纪稍长的年轻人，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资质，学些技能，比如基础的农学选种、简单的工匠识图、或者医术认药。”
苏安笑了笑，“晚上还是我来授课，每学四休息三。白就由两位爷爷和几位叔叔和云宁婶婶安排。”
这个方案兼顾了传统与实用，既有对科举正途的坚持，也有对现实生存技能的重视，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干就干。
刘管事那边得了王爷吩咐，动作极快，下午就派了庄丁将那间闲置的粮仓里外打扫干净。
苏家村的人闻讯，也自发前来帮忙，搬来废旧木板搭成简易书桌，找来平整的石块当凳子，村长带着人用泥土混合草秸，将墙壁的裂缝仔细糊好。
苏大顺则又做了一块黑板，连刷黑板漆的工作也揽了去。
不过两三日功夫，一间虽然简陋，却干净整齐、充满书卷气的学堂，便在这南云关的庄子里诞生了。
开课那，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孩子们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干净的衣裳，脸上满是新奇和期待，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上；年轻的男女们则挤在稍后些的位置，眼神热切；连一些老人也拄着拐杖来了，坐在角落，笑眯眯地看着。
苏安站在前方，看着下方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心中充满了力量。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仓房：
“今，我们苏氏族学，在这里，又开课啦！”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响起，久久不息。
从这一起，白日里，仓房里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夜晚，则灯火通明，用的是苏安提供的、相对安全的油灯，算盘声、讨论声、技能讲解声此起彼伏。
知识的甘霖，继续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和苏家村人更加清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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