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家二公子晋璋，最近举止很是反常。
他本是富贵闲人一个；家业插不上手，科举也考不上，反正家大业大也不需要他有出息；家中诸事全靠他父兄操持，他乐得成日里向各个堂子递局票，叫来莺莺燕燕喝酒取乐。
听不久前他突然消停了，跟转了性似的，院里再不闻丝竹声，倒是搬了好些书卷进去。
沈寒灯甚是好奇，此刻脚伤也已处理过，烫出来一个水泡，周围皮肤还发着红，擦了降温的药膏晾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的琉璃蝴蝶簪递了过去，一边谢过这丫鬟的帮助，一边问二少爷读的都是些什么书。
“到这个就有意思了！”乐伎们演出用的头面自然都是时兴醒目的，丫头一看这蝴蝶，高忻眼睛都直了：
“老爷夫人听二少爷开始读书了，都夸呢，二少爷有心向学是好事儿；但他的屋里人，二少爷怕不是中了邪，他单捧着经书看，还手抄了不少！”
“怎么突然好上这个？”沈寒灯双眼微茫一个平日里没有虔诚信仰的人突然躲进宗教的庇护中，大抵要么因为恐惧，要么因为心虚。
庑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另一个丫鬟瘪着嘴进来，看见沈寒灯被烫赡脚，一个劲儿地摇头：“伤好了你就走吧，二少爷又闹起来了，不想听见这些，北地乐班的筚篥一刮啦，他就脑袋嗡嗡疼！”
沈寒灯打定主意，就算稍后被人抬手抬脚丢出去，她现下都得从这两人嘴里敲出点儿东西来。
她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又摸出一把瓜子儿饴糖啥的——自从认识了金满，她看到新鲜的零食都会给他买一些。这不，又派上用场了！
有了吃的，两个姑娘屁股就被粘在了椅子上：“我看呀，二少爷是真中邪了。”先来的那位嘴巴都快被饴糖粘起来了，还自顾自叨叨：“他动不动就要洗手，一洗不知多少次！”
沈寒灯表示不解：“为什么？他的手很脏吗？”
“哪里就能脏了！又不用他干活……”后进门的姑娘眼看大颗的饴糖被同伴捡走，有些丧气；沈寒灯拨开瓜子堆，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糖瓜，足有枇杷那么大，给她也递了过去：“你们二少爷中邪的事儿，有多久了？”
丫头又惊又喜，一把抓过糖瓜塞进了嘴里，向着同伴得意地偏了偏脑袋：“嗯，入秋前后那阵吧，一夜之间，就转性了！”
廷尉府断案，没有擂鼓升堂，更没有坉着水火棍喊叫的差役。
这地方审的都是高官侯爵，进了门也不逼仄，是高阔的厅堂，从地上铺的石材到门上雕的夔牛，气派极了，给人一种感觉：进了这儿，比起来受审的，更像是来议事的。
饶是如此，进了廷尉府的人只会比进了衙门更压抑、更紧张，也更容易崩溃。
无论白黑夜，进了廷尉府的私衙，只余令人窒息的黑。第二重门内，没有窗洞，不见光，只燃烛火；同时，这里的四壁不知做了什么处理，完全听不到外面城中的更鼓声，加之这里面也没有更漏，进了这儿，不知早晚，不知时辰，只有无尽的黑暗相伴。
有时人白日里进来，被审上很久，以为已经夜深；谁知再出去还是白昼，恍然不知过去几多时日。任你多大气性多大排面，进出一趟廷尉府，人人都仿佛老了十岁。
此刻，大厅内被刻意垒高许多的案台上，端坐着一袭黑衣的商纵，廷尉府提刑的黑鸦冠将他的发髻束得严整。
案台下、厅堂正中央，是一把厚重的紫檀木阔椅；为显尊贵，椅子扶手还用了金银包边，似乎也是为了向在此受审的人表明：放轻松，你们和旁人可不一样。
大厅侧面有一排软帘，帘后是供人旁听的地方。今来旁听的只有金季欢，和怕她不懂规矩惹出事儿来的沈寒灯。
金季欢伸长脖子打量着那椅子，一脸大写的嫌恶：“原以为人进了公堂就不分三六九等了，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我竟全然不知，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公堂，转为另一种人准备着呢。嘁。”
沈寒灯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这你就真是误会了，廷尉府可不是玩儿的地方，人进来真是得脱一层皮的。”
金季欢晃了晃脑袋，瘪着嘴坐定了。很快，晋璋就被请了进来。隔着软帘看不清楚，金季欢从侧边拨开一点帘子，上下来回地打量着他。
世家大族的公子姐，很难有不好看的：毕竟在娘胎里就吃着好东西，脸上永远气血充盈；无需劳作，无需承受风吹日晒，自然人人都肤若凝脂，没有皱纹；甚至就连他们的头发丝儿，都有护理的法子。
晋璋也是这样一个人：面如冠玉，发髻挽得工整，戴着时下流行的细高款“鹤颈冠”，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一袭葡萄色锦缎将茹缀得甚是贵气。
金季欢轻轻叹道：“自古都女色误国红颜祸水，可知这男的一旦好看了，也是要来祸祸女饶。”
沈寒灯被她逗笑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无道理。她轻轻拍了金季欢一下：“低声些，当心商纵收拾你！”
金季欢吐了吐舌头，专心看着这一牵
商纵的审案手段是比较利落的，他上来就问晋璋，认不认识飞花居的妓女月桃；晋璋表现得十分配合，认真思索，最后得出结论：或许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印象，应该是未曾打过交道。
金季欢隔着帘子死死盯着他，眼睛眯起，声嘀咕道：“商纵这人，怎么这么温吞？这么温吞能审出什么来？”
这流程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商纵没有拍惊堂木喝令对方，也没影大胆”“胡”“你可知罪”这些戏文里常有的呵斥。他只反反复复盘问晋璋，某年某月某日，时辰某至时辰某，他在何处、所做何事、可有人能为自己作证。
和平日里跟金季欢大眼瞪眼、甚至对骂得脸红脖子粗的商纵相比，审案时的商纵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无趣，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听的人昏昏欲睡——这不，金季欢马上就打了老长一个呵欠。
“行不行啊！沈姐姐，这么审下去，人都要睡着的吧？”
沈寒灯揉了揉她的圆脸，示意她少话，认真看：“困了？困就对了。很快你就能见识到咱们商提刑的手段。”
? ?咱们商大人审的都是贵人，向来是不好动用刑罚的。可是他却有一个独门绝技，能让所有到他手里的人，不受皮肉之苦，却痛苦无比。到底是什么手段呢？我们下一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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