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的晨露总比别处落得慢些。云昭起身时，青石台边的蒲公英还沾着昨夜的水汽，绒毛裹着露珠，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光。他刚将青竹剑负在背上，指尖忽然触到腰间一个硬邦邦的物件——是前日从师父旧居整理出的木盒，里面装着本泛黄的手札，昨夜随手塞在了腰带里。
木盒是老松木做的，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盒盖内侧刻着“青崖脉记”四个字，是师父的笔迹。云昭坐在松根上打开木盒，手札纸页脆得像枯叶，每页都写着细密的字，记的竟是青崖周边的灵脉走向，末页还画着幅简笔图，标注着“西坡迷障林·聚灵阵”，旁边注着行字：“阵损半百载，需以‘活脉草’引灵气补之，惜此草难寻。”
“聚灵阵？”云昭心头一动。他在青崖修行百年，只知西坡有片迷障林，林中常年弥漫白雾，灵气却比别处稀薄，原来竟是聚灵阵破损所致。师父当年未能修补，如今他既得了手札，又刚筑基，或许能了却师父这桩心愿。
收拾好木盒，云昭顺着西坡的径往下走。迷障林的雾果然浓，刚踏入林边，视线便被白茫茫的雾气裹住，连身前三尺外的树干都看不清。他试着催动灵气探路，可灵气刚散出去，就被雾气吞噬，连半点回响都没营—这雾不是寻常水汽，而是阵损后灵气紊乱形成的“滞灵雾”，能隔绝修士的灵识。
“难怪师父难办。”云昭停下脚步，摸出怀里的手札翻到地图页。图上除了聚灵阵的位置，还画着三棵歪脖子松树，标注着“阵眼引点”。他抬头往雾里望，隐约能看见棵松树的轮廓，树干果然是歪的，便循着方向走过去。
刚走到树下，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竟往斜下方坠去！云昭慌忙提气，足尖在虚空中一点，才稳住身形——脚下不是实地，而是层透明的“幻阵膜”，是聚灵阵破损后衍生的幻境。
幻境里突然亮起光，竟是他十年前卡在炼气九层时的场景：他坐在青石台上，面前摆着一堆丹药，脸色焦躁地往嘴里塞，丹田内的灵气乱撞，经脉都泛起刺痛。“为何还不筑基？难道我真的比别人差？”幻境里的自己捶着石台，声音里满是不甘。
云昭看着这一幕，指尖微微发颤。那是他最执着于修为的年月，总觉得筑基是唯一的证明，却忘了修行本是循序渐进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幻境轻声：“执念若山，只会压垮道心。”
话音刚落，幻境里的场景突然碎了，滞灵雾也散了些，身前的歪脖子松树下，竟冒出几株淡紫色的草——叶片上有细细的脉络，泛着微弱的灵气，正是手札里的“活脉草”！
“原来如此。”云昭恍然大悟。滞灵雾与幻境，都是对修士道心的考验，若他还像当年那般执着于“破阵”，恐怕永远找不到活脉草；可他放下急切，顺应幻境的指引，反而得了机缘。这便是师父在手札里没明的“阵随心动”。
他心地挖起活脉草，根系带着湿润的黑土，灵气顺着指尖钻进体内，丹田内的气旋竟比之前更显活络。按照手札的指引，他找到另外两棵歪脖子松树，每棵树下都藏着几株活脉草，凑齐了九株——正好对应聚灵阵的九个阵眼。
聚灵阵的核心在迷障林深处的一块巨石下。云昭提着活脉草往深处走，这次雾气不再阻碍，反而像有灵性般往两边退，露出一条清晰的径。巨石约莫两人高，表面刻着模糊的阵纹，纹路里积着厚厚的尘土，只有零星几处还泛着淡光。
他将活脉草一株株摆在阵纹的节点上，指尖凝出清灵气，缓缓注入草叶。活脉草遇灵气便开始发光，紫色的光顺着阵纹蔓延，像一条条蛇钻进石缝里。可当光蔓延到阵纹的中断处时，突然停住了——那里的阵纹断了半截，灵气根本传不过去。
云昭皱起眉，试着用灵气修补断纹，可灵气刚触到断处，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他想起手札里的话：“灵阵非死物，呢呼吸之脉。”便停下动作，闭上眼睛，不再刻意催动灵气，而是用心感受巨石下的灵脉——果然，有一丝微弱的灵气正从断纹下方往上涌，只是被滞涩的阵纹挡住了。
“是我太急了。”云昭轻笑一声，抬手将一株活脉草种在断纹旁的土里，再用灵气轻轻拨弄草叶，引导它的根系往断纹下方钻。活脉草的根须像有眼睛似的，顺着灵脉的方向生长，渐渐与断纹下的灵气连在了一起。
“嗡——”
一声轻响，断纹处突然亮起金光，活脉草的灵气顺着根须传入阵纹，与下方的灵脉接上了！剩下的阵纹瞬间被点亮，淡金色的光从巨石上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迷障林。雾气开始消散，林间的灵气像潮水般涌来，松针、草叶都泛起了生机，连空气都变得清甜。
云昭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聚灵阵重新运转，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意。他想起师父当年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第一道符时的话：“昭儿，修行不是和地较劲，是和地做朋友。”如今他修补了聚灵阵，不是赢了这破损的阵法，而是顺着地的脉络，帮它重新呼吸。
一阵轻响从身后传来，云昭回头，只见那只淡青色的灵鹿正站在不远处，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嘴里还叼着一株活脉草——竟是额外的一株，像是特意送来的。
“多谢你。”云昭走上前，灵鹿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放下活脉草，转身跃入林间，淡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绿意里。他捡起活脉草，放进木盒里，忽然觉得这株草不是寻常的灵草，而是地对他的馈赠，是道心与万物相通的证明。
夕阳西下时，云昭回到了青崖顶。他将师父的手札放回旧居的木架上，旁边摆着那株额外的活脉草。手札的末页，他添了一行字：“阵已补，脉已通，道在顺应物，非强求也。”
晚风拂过松枝，带来迷障林的灵气，与青崖的气息融为一体。云昭坐在青石台上，丹田内的灵气缓缓流转，比之前更显圆融。他抬头望向空，晚霞染红了半边，几只灵鹤掠过，鸣声清越。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师父留下的不只是手札和聚灵阵，更是一种“顺然”的道——不执着于结果，不焦虑于过程，像青崖的晨露般自然，像迷障林的灵气般流转。百年修为，不是为了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修士，而是成为与地共生的行者。
青石台上的活脉草轻轻晃动，叶片上的光与边的晚霞相映。云昭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的灵气与地的灵气相连，仿佛自己也成了青崖的一部分，成了这问道之路上，最平凡也最坚定的一抹风景。
他知道，往后的路还长，但只要守住这份“顺然”，便无惧任何考验。青崖的风会吹，雾会散，灵脉会流转，而他的道心，也会在这日复一日的体悟里，愈发澄澈，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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