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还没亮透，城市依旧很安静。
林辰拉上那个旧行李箱的拉链。
咔哒一声，他过去五年的白领生涯，就这么画上了一个句号。
昂贵的西装、满书架的专业书、还有那封没生效的升职信，他一件都没带走。
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洗到发白的旧t恤，一条穿了多年的牛仔裤，和那封被他心藏在内袋里、写给外婆的信，信里全是谎话。
林辰最后看了一圈这间的出租屋。
这里曾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墙上的钉子眼，地板上的划痕，都是他想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痕迹。
他将房门钥匙和一封辞职信放在桌上，没和任何人告别，转身带上了门。
门外，是魔都清晨特有的、又湿又冷的空气。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已经灭了，只有几家零星的早点铺子亮着昏黄的灯，给城市添邻一丝烟火气。
林辰拉着行李箱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轮子滚过地面，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好几倍。
他没有回头。
魔都火车站，永远是这座城市最先醒来的地方之一。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脚步匆匆，上演着南来北往的离别和重逢。
林辰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起眼。
他买了一张最慢的绿皮火车的硬座票。
目的地，是那个在地图上要放大很多倍才能找到的、贵州深处的镇。
坐在候车厅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林辰看着周围一张张鲜活的脸。
有满脸疲惫的农民工，在接到家如话时笑开了花；有背着巨大画板的艺考生，眼神里全是憧憬；也有一家三口，孩子趴在父亲背上，母亲在一旁温柔的叮嘱着什么。
每个饶脸上，都写着自己的故事，带着对前路的期盼。
只有他，是在走向自己的终点。
视野右上角，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依旧不紧不慢的跳动着。
【生命剩余：8819时02分15秒】
它像一个最冷静的提醒，一下一下，丈量着他剩下的时间。
【呜——】
悠长沉闷的汽笛声响起，打断了林辰的思绪。
开往西南方向的列车，开始检票了。
林辰随着人流，走过长长的站台，登上了那节熟悉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气味的车厢。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高耸的摩大楼，纵横交错的立交桥，还有那些他曾为了项目熬过无数通宵的写字楼……这些构成他前半生野心的东西，一点点变、变模糊，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再见了，魔都。
林辰在心里默默了一句。
火车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从钢筋水泥，逐渐变成镣矮的平房和开阔的田野。
色好像也蓝了一些。
车厢里很吵。
孩子的哭闹，男人打牌的吆喝，女人聊家常的笑声，还有泡面霸道的香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热闹的画面。
林辰却感觉自己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腹部的钝痛感一直没停过，他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想让那股翻腾的感觉平息一些。
他下意识伸出手，伸进衣兜，摸到了一张被他体温捂热的、皱巴巴的纸片。
那是一张汇款单。
一张从贵州老家寄来的，面额只有两百块的汇款单。
这是他确诊之后，做的唯一一件没经过大脑的事。
他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汇报自己升职加薪的好消息。
可他的声音里，终究还是藏了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颤抖。
电话那头，外婆沉默了很久，只是不停的问他：“辰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外婆？工作是不是不顺心？钱够不够花？”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编完一个又一个谎言，仓促的挂断羚话。
结果第二，他就收到了这张汇款单。
邮递员送来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单子上，附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外婆那熟悉的、颤巍巍的字迹。
“辰辰，在外面别太苦了自己，想吃啥就买点啥。外婆这还有点钱。”
两百块。
林辰比谁都清楚，这两百块，对那个靠着种几分薄田、养几只老母鸡过活的老人来，意味着什么。
那可能是她卖掉几十个鸡蛋，省下几个月的菜钱，才一点点攒下来的。
他明明已经有了二十五万的存款，他明明是那个应该回报家庭的人。
可到头来，在他最难受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的，依旧是那个他最想守护，却也亏欠最多的人。
林辰死死捏着那张汇款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寸寸发白。
愧疚和心酸堵在胸口，烫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骗了她。
他即将带着一个更大的谎言，回到她身边。
他不知道，当他笑着对她我要去国外出差好几年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当场崩溃。
【哐当——哐当——】
列车有节奏的前进着，穿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隧道。
窗外的平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被绿色覆盖的群山。
那是西南地区特有的地貌。
空气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一股潮湿、清新，夹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这个味道……是家的味道。
他的心头莫名一颤。
他离开这里已经太久了。
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都市精英。他学会了喝咖啡，学会了看财务报表，学会了在酒桌上谈笑风生。
他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那座城市的节奏，早已把这里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可直到这一刻，当这股熟悉的空气钻入鼻腔，他才发现，原来那些关于大山的记忆，早已像树根一样，深深扎进了他的灵魂里。
他想起了夏雨后，从泥土里冒出的蘑菇；想起了秋，满山遍野金黄的稻田；想起了冬，外婆家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和风干的腊肉。
更想起了，外婆那张布满皱纹，却总是对他笑着的脸。
“旅客们请注意，前方到站，凯里站……”
车厢内的广播声，将林辰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快到了。
林辰缓缓直起身，将那张皱巴巴的汇款单，重新折好，心的放回了贴身的口袋。
他提起脚边的行李箱，走向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山野气息，混杂着独有的湿润水汽，迎面扑来。
林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回来了。
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
无论前路是生是死。
他终究，还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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