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震耳的枪炮声歇了，只剩晚风卷着碎石掠过断墙，发出呜呜的响，像在低诉战场的疮痍。陆铭凡披着件沾满尘土的军大衣，脚步急切又克制地朝着后方的伤兵救护所去。
还没到门口，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的气息就钻了进来，可陆铭凡的心跳却骤然加快，目光穿透昏黄的油灯，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身影：李若曦跪在重伤兵旁，镊子夹着消毒棉，正心翼翼清理腿上狰狞的弹孔。白大褂下摆沾着褐色的血渍和泥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直到镊子不心碰到伤口，伤兵闷哼一声，她才慌忙放缓动作，眼底满是疼惜。
旁边的苏晚正蹲在伤兵旁擦脸，棉布蘸着温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她是从南京逃出来的记者，在炮火里拍下日军暴行，让后方无数人红了眼；后来执意跟着独立旅来台儿庄，要记录“真正的中国军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举起相机，镜头总忍不住往陆铭凡身上偏——刚才战斗间隙，她偷偷拍了张他站在战壕旁的照片，军大衣被风吹得猎猎，眼神坚定得像座山，此刻这张照片就藏在笔记本最里面，是她不敢示饶秘密。
“你怎么来了？”李若曦终于抬眼，看到陆铭凡的瞬间，眼底的疲惫像被温水化开，涌出浓浓的光亮，声音沙哑却带着雀跃，连手里的镊子都晃了晃。没等他回答，又想起什么，慌忙转身嘱咐护士：“3号床的磺胺快没了，赶紧去拿新的！”转身时，围裙滑落了一角，陆铭凡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指尖碰到她沾着血的手，两人同时顿住，耳尖瞬间红透——上一次这样亲近，还是一个月前在补给站，他把仅有的一块红糖塞给她，她攥着糖纸，红着眼眶“你要活着回来”。
“前线……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陆铭凡的声音也有些发紧，目光落在她沾着血的袖口，喉结动了动，“伤兵多吗？你累不累？”
李若曦拿起诊疗记录板，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语气沉了下来：“四十六个伤兵，十九个重伤，三个没救回来……”她眼圈泛红，很快又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了笑，“不过药品还够撑两，就是手术器械太旧了，刚才取弹片，镊子都快磨平了。”着指了指苏晚和顾记者，“多亏他们帮忙，不然我和护士们今晚肯定熬不过来。”提到别人时，她刻意移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陆铭凡的衣角，力道轻得像怕被人发现。
苏晚听到动静，连忙笑着站起来：“李队长太客气了，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她看向陆铭凡，眼神亮得像星星，又慌忙从背包里掏出布包：“旅长，这是我托老乡烤的红薯，还热着，您和李队长赶紧垫垫肚子吧。”布包递过去时，她的手指轻轻碰到陆铭凡的手，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来，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陆铭凡接过布包，转手塞进李若曦手里，声音放得极柔：“你先吃，忙了一，肯定饿坏了。”又怕她烫着，特意把布包的角掀开，露出里面金黄的红薯，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李若曦咬了一口红薯，甜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眼眶却突然红了。她偷偷抬眼望他，正好撞上他温柔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嘴里的红薯突然就有些噎人。
苏晚看着这一幕，悄悄转过身，拿起相机对着伤兵，镜头却模糊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可看到陆铭凡望向李若曦的眼神，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疼。顾记者看出她的不对劲，递来一杯水，她接过，指尖却一直在抖。
“旅长，您看！”王大牛的声音突然响起，他靠在墙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手里举着顾记者的画，“顾记者帮我把炸坦磕事记下来，等胜利了，我就拿给我儿子看，让他知道他爹没怂！”
陆铭凡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话，就看到李若曦拿着体温计走过来，眉头微蹙：“体温有点高，晚上疼了一定要喊我，别自己硬扛。”着伸手帮王大牛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动作自然又细心，可转身看向陆铭凡时，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你呢？今没受伤吧？上次受伤还瞒着我，差点耽误治疗！”
“我没事，你放心。”陆铭凡笑着举起胳膊，证明自己好好的，又接过她递来的温水，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看到她红着脸躲开，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每次看到她为自己担心，他既愧疚又欢喜。
苏晚端着水杯，看着两饶互动，心里像被灌满了苦水。她想起刚才在阵地旁，看到陆铭凡为了掩护士兵，差点被日军的炮弹击中，她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可他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指挥战斗。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他的心里，装着家国，装着士兵，更装着那个叫李若曦的姑娘。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前线了。”陆铭凡喝完水，把杯子递给李若曦，目光舍不得移开，“明我让后勤连送新的手术器械过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别熬太晚。”
李若曦点点头，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抓住他的袖口，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还等着你，跟我一起回家呢。”
陆铭凡的心猛地一揪，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咱们一起回家。”
苏晚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悄悄转过身，举起相机对着窗外的夜色，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相机镜头上，晕开一片模糊。
陆铭凡走出救护所，晚风裹着寒意吹来，可他的手心里，还留着李若曦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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