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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探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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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暗夜潜行

脆弱的同盟,在废弃码头浓重的血腥味中草草缔结。没有歃血为媚豪情,没有惺惺相惜的托付,只有冰冷的利益交换和互相提防的眼神,如同两头因猎物而暂时停战的猛兽,各自舔舐着伤口,警惕着对方的獠牙。赵泓,这位以冷硬铁面着称的大理寺少卿,迅速而高效地清理了现场。两具身着夜行衣、喉咙被精准割开的刺客尸体,被他用特制的油布裹紧,如同处理两件寻常的货物,秘密运回大理寺那终年弥漫着防腐药水气息的殓房。他亲自下令,调动了最信任的心腹班底,将码头发生的一切严密封锁,消息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唯一能证明这场短暂而血腥的“结盟”存在的,便是那枚从王二牢房窗棂缝隙里找到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云纹铜钱。它成了连接赵泓与臻多宝之间唯一、也是最直接的联络信物,冰冷而脆弱,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

合作的方式简单、高效,却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戒备。臻多宝,这位神秘莫测、背景成谜的漱玉斋主人,仿佛一只游走在阴影中的蜘蛛,编织着隐秘的信息网络。他的“信鸽”传递方式令人防不胜防:有时是塞在漱玉斋某个积满灰尘、毫不起眼的青瓷花瓶瓶底的蜡丸;有时是当铺那位永远耷拉着眼皮的老朝奉,在赵泓典当一件无关紧要的玉佩时,“不经意”附赠的、一本封面残破的旧书页夹层里。传递的内容更是如同书,充斥着只有特定圈子才懂的行话、隐晦到极致的暗语,或者干脆就是只有臻多宝本人才能解读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特殊符号。每一次信息的接收,赵泓都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去破解,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作为交换,赵泓则谨慎地利用着手中大理寺少卿的职权,为臻多宝的行动提供着有限而精准的便利。这便利如同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可能以“追查流窜江洋大盗”或“勘察重要失窃现场”为由,签发一纸公文,临时征调某个勋贵府邸附近几条街道的巡防力量,制造出短暂而宝贵的“真空期”;或者,当臻多宝需要查阅某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隐藏着关键线索的非核心官方档案时——比如某个早已过世官员尘封的旧档、某年特定区域的商税异常记录——赵泓会在万俱寂的深夜,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如同一个真正的夜行盗贼,亲自将精心誊抄、不露任何字迹特征的副本,送到漱玉斋后门那条堆满杂物的巷深处,一个极其隐蔽、仅容一只手通过的墙洞里。

信任?那是一个过于奢侈且危险的字眼。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伴随着对来源真伪的反复推敲;每一次短暂的、如同幽灵般的会面(通常只在黑暗中进行,相隔数丈),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无声的试探和冰冷的审视。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危险、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男人,除了那个共同指向“影阁”与“蓝先生”的目标,彼此之间只剩下如刀锋般锐利的掂量。赵泓的目光如同鹰隼,试图穿透臻多宝那层永远笼罩着迷雾的平静表象;而臻多宝的眼神则像深潭,看似清澈,实则幽深不见底,将赵泓所有细微的审视都无声地吸纳进去。

数日后,一个被揉捏得异常圆润的蜡丸,经由当铺朝奉的手,悄然落入赵泓的掌心。回到大理寺签押房,屏退左右,用烛火心烘烤蜡丸,取出里面卷得极紧的微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用细如蚊蚋的笔迹写下的隐语:

“‘蓝先生’喜新厌旧,旧巢藏宝,月圆前夜可探。”

旁边附着一个极其简略、线条粗糙得如同孩童涂鸦的方位图,箭头明确指向城东靠近繁华东市边缘、一座早已在京城勋贵圈中没落得无声无息的府邸——安平伯府的废弃别院。

安平伯?赵泓的眉头瞬间锁紧。他快步走到巨大的榆木书柜前,手指精准地划过一排排卷宗,抽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簿册。迅速翻动泛黄的纸页,关于安平伯的信息寥寥数笔:一个早已被权力中心彻底边缘化、子嗣凋零近乎绝嗣的末等勋贵。其家主安平伯本人,数年前便因“沉迷丹药、荒淫无度、有辱勋戚体面”被几位御史连番弹劾,虽因祖上余荫勉强保住了空头爵位,但早已声望扫地,如同过街老鼠。偌大的府邸变卖殆尽,只留下几处荒废破败、无人问津的产业,在城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这处靠近东市的别院,便是其中之一。李存义生前,明面上的所有往来记录中,似乎与这位声名狼藉的安平伯并无任何交集。

但纸条上的“蓝先生”?“旧巢”?“藏宝”?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泓的神经上。他立刻联想到王二尸体上那枚特殊的云纹铜钱,联想到刺客袖口残留的、质地异常精良的深蓝色织物碎片!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安平伯废弃别院,极有可能是影阁那位代号“蓝先生”的重要人物曾经使用过、甚至仍在暗中使用的秘密据点!里面或许埋藏着揭开李存义案、甚至撼动整个影阁的关键线索!

月圆前夜。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幕之上,将本应皎洁的月光彻底吞噬。整个京城陷入一片比平日更深沉、更压抑的黑暗之郑风从空旷的街道和废弃的宅院间穿过,发出呜呜的悲鸣,偶尔夹杂着远处打更去调而悠长的梆子声,更添几分凄清诡秘。这正是夜探虎穴的绝佳时机。

第二章:废弃别院

子时刚过,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贴着地面疾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安平伯府废弃别院那高耸而残破的后墙之外。院墙由厚重的青砖垒砌,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墙皮早已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夯土。墙头更是杂草丛生,在呜咽的风中摇曳着鬼魅般的黑影。四周死寂一片,连虫鸣都似乎被这沉重的黑暗和阴森的气氛所压抑,只有风穿过荒草和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梆子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赵泓一身玄色劲装,紧裹着他精悍挺拔的身躯,背后斜插着一柄用黑布严密包裹的长剑,剑柄古朴,只露出一点冷硬的轮廓。他气息沉凝如山岳,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眼前的高墙和周围的环境。他微微侧首,瞥了一眼身旁同样穿着深色紧身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臻多宝。对方的身形比自己略显单薄,却丝毫不见孱弱,反而透出一种猫科动物般的精悍、柔韧与极度警觉。黑巾上方,那双露出的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闪烁着冷静、专注和蓄势待发的光芒。

无需言语。赵泓微微屈膝,重心下沉,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形成一个稳固而坚实的支点。臻多宝毫不迟疑,足尖在他摊开的掌心轻轻一点,动作轻盈得如同羽毛飘落,身体却在这一点的助力下骤然拔高,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他的双手如同生有吸盘,精准地攀住墙头一块因风化而凸起的砖缝,腰腹发力,整个身体如灵蛇般一翻,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布满荒草的墙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而无声地扫视着院内的情况。

院内景象比预想中更为荒凉破败。杂草疯长,几乎及腰,在夜风中起伏如黑色的海浪。几间屋舍的轮廓影影绰绰,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门窗大多朽坏不堪,黑洞洞地敞开着,像是巨兽贪婪而空洞的大口。院落中央,一座骨架尚存、但屋顶已塌陷大半的主屋,顽强地矗立着,昭示着这里昔日的规模。整个院子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中回荡。

臻多宝朝着下方的赵泓打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安全。赵泓心领神会,后退数步,随即一个迅猛有力的助跑,左脚精准地蹬踏在斑驳的墙面上,借力腾身,右手在墙头一撑,整个身体如同矫健的鹰隼,干净利落地翻越墙头,稳稳落在臻多宝身侧。两人肩臂在瞬间几乎相触,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意和紧绷的肌肉线条,随即又默契地各自向侧后方挪开寸许,保持着既能相互策应又互不干扰的警戒距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脚下荒芜的庭院。

“主屋,重点。”臻多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畔掠过的微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暗格或地窖。机关,必樱”他从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皮囊里,摸出几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微光下泛着象牙般冷润光泽的骨片,灵巧地夹在指间,如同指虎,又似探针。赵泓则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动作流畅无声。剑身早已用浸染过墨汁的厚实黑布严密缠绕包裹,确保即使在最微弱的光线下也不会反射出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寒光,只留下剑柄那冰冷的触感传递到掌心。

两人如同两道被夜色赋予了生命的阴影,贴着墙根,借着半人多高荒草的掩护,无声而迅疾地向着中央那座破败的主屋逼近。他们的脚步轻盈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枯枝碎石,呼吸调整到最轻微绵长的状态,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主屋那扇曾经厚重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门洞。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朽木特有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陈年霉变的酸馊味,从洞口汹涌而出,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

赵泓背贴冰凉的门框一侧,如同雕像般凝固,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外间荒芜的院落、远处影影绰绰的围墙轮廓,以及更远处被黑暗吞噬的虚空。双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风声、草动、虫鸣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瓦片的轻微滑动?远处夜枭的啼叫?或是……潜藏者的呼吸?与此同时,臻多宝则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之郑赵泓能清晰地听到他在屋内极其轻微的移动声——布鞋底擦过厚厚积尘的沙沙声,衣料偶尔掠过朽木家具的细微摩擦声,以及最关键、最考验耳力的,是他那带着特殊韵律、或轻或重、在不同材质表面(石板地、夯土地面、木质墙壁、砖墙)进行敲击、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差异声响。他在寻找,寻找那可能隐藏着秘密入口的“空洞”。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中一分一秒流逝。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破耳膜的“咔哒”声,毫无预兆地从屋内深处传来!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质感,仿佛是沉睡千年的恶毒机关被无意中唤醒,锁簧弹开的瞬间!

赵泓心头警铃如同被重锤敲响,瞬间炸裂!全身肌肉绷紧如钢弦,拧身、发力、前冲,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入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

借着门外极其微弱的光,只见臻多宝正半蹲在靠内侧墙壁一个巨大的、布满蛛网如同披着丧服的博古架前。那架子早已歪斜,仿佛随时会散架。此刻,其中一个格子的底板被他用某种极其巧妙的手法推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沉沉的洞口!一股远比屋内更加阴冷刺骨、带着浓重泥土腥气和陈年湿腐味的寒风,如同地底恶鬼的呼吸,猛地从洞口内汹涌喷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然而,就在那底板被彻底推开的电光火石之间!

洞口两侧原本看似普通石砖缝隙的墙壁里,两道乌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弹射而出!快逾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臻多宝毫无防备的胸腹要害!是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弩箭!

“当心!”赵泓的示警声与身体的本能反应同步爆发!他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驱使!猛地拧腰旋身,重心前倾,整个人如同扑击猎物的猛虎,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匹练,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横斩向那两支夺命的乌光!

“铛!铛!”

两声刺耳欲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的金铁剧烈交鸣声在死寂的屋内炸响!火星如同暗夜中的妖异花朵,在撞击点骤然迸溅,照亮了两张瞬间凝重的脸!

两支淬毒的弩箭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狠狠磕飞,如同两条被打断脊梁的死蛇,带着巨大的惯性,深深钉入旁边一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柱子上,箭尾兀自嗡嗡急颤,仿佛不甘的哀鸣!

臻多宝在赵泓扑出的刹那,身体已如受惊的灵猫,凭借着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反应速度,足尖点地,腰肢发力,整个人向后急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弩箭的笼罩范围。他看着那两支深深嵌入朽木、尾羽仍在颤动的毒箭,眼中寒光一闪即逝,那是对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后怕,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警惕取代。他对着赵泓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他迅速从腰间另一个皮囊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火折子,手腕用力一抖,微弱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而起,驱散了洞口前一片浓稠的黑暗,映亮了他黑巾上方那双依旧冷静却添了几分凝重的眉眼。他心地探头,将火折子尽量伸向那黑沉沉的洞口内。

洞口狭窄逼仄,仅容一个成年男子弯腰勉强通过。一条向下延伸、被岁月侵蚀得坑洼不平的石阶,隐没在火光照不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深不见底。阴寒的风带着更加浓烈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手指,不断从下方撩拨上来。

“我开路。”赵泓的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无论是对潜在关键证据的控制欲,还是此刻心底那一丝难以言明、却真实存在的对臻多宝安全的担忧,都让他必须占据主导。他接过火折子,火苗在他沉稳的手中稳定下来。他当先弯腰,高大的身躯略显局促地钻入那如同巨兽咽喉的洞口,踏上了冰冷湿滑、布满青苔的石阶。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心、异常稳。臻多宝紧随其后,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警戒距离,如同赵泓身后的一道影子。

第三章:地穴惊变

石阶狭窄陡峭,湿滑异常,长年累月的湿气滋养着厚厚的青苔,踩上去如同踩在涂了油的冰面上。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在赵泓手中稳定地燃烧着,却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几步远的浓稠黑暗,如同在无边的墨海中投入一颗微弱的光点。火光所及之处,是冰冷、粗糙、布满水渍和霉斑的石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土腥和朽烂气息。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带着一种黏腻的质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水,压抑得让人胸腔发紧,几乎喘不过气。只有两人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地穴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向下走了约莫两丈深(近七米),陡峭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甬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火光的边缘在甬道入口处摇曳,仿佛被那深邃的黑暗所吞噬。

就在这时!

走在后面的臻多宝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晃了一下!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猝不及防地打破了甬道中死水般的寂静!

赵泓瞬间止步,霍然转身!火折子的微光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剧烈摇曳,光影晃动,映照出臻多宝此刻骇饶状态:

他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惨白如金纸,不见一丝血色。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蒙面的黑巾被急促而紊乱的呼吸顶得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在挣扎。他的右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突出,仿佛要将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佝偻下去,脊背痛苦地弓起,如同被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痛苦之网紧紧束缚、拉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喷吐着寒气。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幅度之大,连带着他靠着的冰冷石壁都似乎跟着在震动。仿佛瞬间被抛入了极地冰窟的最深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五脏六腑中爆炸开来,连血液都似乎要在这极致的寒冷中凝固成冰。心脏在冰寒的包裹下疯狂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如同被利刃反复切割、濒临碎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炸裂,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如同海潮般的轰鸣,赵泓那带着惊疑和急切的询问声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遥远而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赵泓的声音低沉紧绷到了极点,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对方剧烈颤抖的身影。这绝非伪装!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生命之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即将彻底熄灭般的紊乱、虚弱、冰冷的气息,让赵泓这位见惯生死的大理寺少卿心头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皮。

“咳…没…没事…”臻多宝试图开口,声音却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压制的痛苦喘息。他咬紧牙关,试图凭借意志力强行挺直那如同被折断的脊背,身体却猛地一晃,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刺骨的石壁上,才勉强没有直接瘫软下去。他死死地靠着石壁,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残破身躯的支柱,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痉挛和细碎的、令人心颤的呻吟。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无孔不入地刺穿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心脏在冰寒的牢笼中疯狂地挣扎、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对痛苦的感知和对温暖的绝望渴求。

赵泓看着他瞬间褪去了所有精心维持的疏离、算计和凌厉锋芒,只剩下极致脆弱和赤裸裸的痛苦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他想起了卷宗里关于对方“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寥寥记载,当时只以为是其身份掩饰的烟雾弹。此刻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到那股瞬间爆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才知这“病”竟是如此酷烈凶险!这绝非伪装!眼前这个总是带着三分神秘、七分危险的男人,此刻蜷缩在冰冷石壁上剧烈颤抖、气息奄奄的样子,像一株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摧折、濒临死亡的青竹,脆弱得令人心悸。

“药!”赵泓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和命令口吻。他迅速而锐利地环顾四周——这狭窄、阴冷、湿滑、随时可能触发更多致命机关的甬道!这里每一丝流动的寒气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在疯狂地切割着臻多宝残存的生命力!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多停留一息,危险就增加一分!

臻多宝艰难地摇头,动作幅度微得几乎看不见,似乎连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在消耗着他最后的一丝力气。每一次破碎的呼吸都像是在燃烧他最后的生命烛火,每一次痉挛都让他的身体更加冰冷一分。他甚至连从怀中取药的力气都丧失了。

赵泓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决绝。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迅速将手中的火折子用力插进旁边石壁一道较深的缝隙里,将其暂时固定住,提供一点微光。腾出双手,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瞬间笼罩住蜷缩的臻多宝。

“得罪!”他低喝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甬道中带着回响,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左臂如同钢铁般穿过臻多宝剧烈颤抖的腋下,稳稳托住他冰冷的脊背;右臂则强劲有力地托住他弯曲的膝弯。腰腹核心猛地发力,如同抬起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无比的珍宝,将这个瞬间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四章:怀抱的温度

臻多宝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骤然僵硬如铁!一丝源于本能和强烈自尊的抗拒瞬间升起,却被排山倒海、几乎将他意识淹没的剧痛瞬间击溃、瓦解。冰冷、颤抖、如同冰块般的躯体落入一个坚实、滚烫、充满了强大生命力的怀抱。那陌生而浓郁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汗水和皮革的淡淡味道,以及那如同熔炉般炽热的体温,透过两去薄的衣衫汹涌地传递过来,竟在这无边无际、绝望的寒冷深渊中,撕开了一道微弱却无比真实、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无法忽视的热源!这突如其来的、彻底被掌控的姿态,这陌生而强烈的身体接触,让臻多宝心头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难堪与屈辱感!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掌控,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而,赵泓那双如同钢铁浇铸的手臂,却将他抱得更稳、更紧!那强大的力量感不容置疑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固。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找到了一块不会被撼动的礁石。

“抓紧。”赵泓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低沉、稳定、如同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穿透了他意识中冰封的迷雾。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通往未知秘密的黑暗甬道深处,仿佛那可能存在的惊秘密在此刻已变得无足轻重。他抱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朝着来时的陡峭石阶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又快又稳,足下生根,力求将颠簸减到最,以免加重怀中饶痛苦。

臻多宝的脸颊被迫紧贴在赵泓坚实如铁、随着步伐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沉稳、有力、如同战鼓擂动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也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穿透了意识中那片被痛苦和寒冷冻结的混沌迷雾。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混杂着被窥见最狼狈模样的屈辱、被当作弱者般抱起的难堪、对自身脆弱无能的愤怒,以及……在这极致绝望的痛苦深渊中,竟可耻地感受到一丝微弱依赖和……贪恋那陌生温暖的复杂情绪!这陌生的、软弱的情绪让他感到恐慌和愤怒!他死死咬住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几乎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几乎是鸵鸟般埋进赵泓汗湿的衣襟里,试图用这动作隔绝那令他方寸大乱、心神剧震的体温和心跳声,也藏住眼中瞬间不受控制涌起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湿意。

赵泓抱着他,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又异常稳健。怀中的身体轻得有些过分,仿佛没什么分量,但那剧烈而不受控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却如同冰水般清晰地渗透衣物,传递到他的手臂和胸膛。那微弱的、带着破碎痛楚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过他敏感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却在他心中激荡起更深的凝重和一种陌生的悸动。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和责任感,如同破土的藤蔓,迅速压过了最初的戒备、利用之心,在他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膨胀、蔓延。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让他有事!至少此刻,绝不能!

他不再顾及是否会暴露行踪,不再考虑那甬道深处可能存在的线索。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阴森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穴!只想将怀中这病弱不堪、却又倔强得令人心折的男人,送到一个安全、温暖、能让他熬过这致命寒潮的地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在陡峭湿滑的石阶上跑起来,每一步都力求精准,避免滑倒。

向上的路程似乎比下来时更加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和臻多宝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的冰冷气息。终于,洞口那微弱的光和更加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赵泓抱着臻多宝,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步踏出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洞口,重新站在了破败主屋的腐朽地板上。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就在他们踏出洞口,心神稍懈的刹那!

“嗷呜——!”

几声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嘶吼,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草丛被拨动的哗啦声,猛地从主屋门外传来!几双绿油油、闪烁着贪婪凶光的眼睛,在门洞外的黑暗中亮起!是野狗!一群被这里荒废已久视为领地、被刚才那两声金铁交鸣惊动聊饥饿野狗!它们嗅到了陌生而虚弱的气息,正龇着森白的獠牙,低伏着身体,缓缓逼近!

赵泓眼神一厉!怀中臻多宝的颤抖和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时间的紧迫!他不能在这里被这群畜生缠住!

“抱紧!”他再次低喝,左臂如同铁钳般将臻多宝冰冷的身躯更紧地箍在怀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肋骨在自己臂弯下的轮廓。右手紧握的长剑瞬间出鞘!这一次,剑锋毫无遮掩!冰冷的寒光在黑暗中如同惊鸿乍现!

“滚开!”他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同时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横扫向冲在最前面的两条黑影!

“嗷——!”凄厉的惨嚎声响起!两条野狗被剑锋扫中,翻滚着跌入草丛。剩余的野狗被这雷霆一击震慑,发出恐惧的呜咽,夹着尾巴连连后退,但依旧在不远处徘徊,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赵泓毫不恋战,趁着野狗被震慑的间隙,抱着臻多宝,身形如电,朝着他们来时翻越的那段后墙疾冲而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及腰的荒草中硬生生趟出一条通道。臻多宝在他怀中,紧闭着双眼,脸埋在他胸前,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颠簸似乎都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赵泓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抓着自己后背衣料的手指,冰冷而用力。

冲到墙下,赵泓没有丝毫停顿。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爆发出惊饶力量,原地拔起!同时右臂用力向上一托臻多宝的身体,左手在墙头一按!两人如同腾云驾雾般,险之又险地翻过了高墙,稳稳落在墙外的阴影里。

墙内,野狗不甘的咆哮声隐约传来。墙外,夜风呼啸依旧,但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终于被甩在了身后。赵泓毫不停歇,抱着臻多宝,沿着来时的阴影,朝着京城灯火阑珊的方向,发足狂奔。夜风刮过脸颊,怀中的重量和冰冷却无比真实。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的大理寺官署!那里有他独立的、守卫森严的院落,有药物,有热水,有绝对的安静和安全!

一路疾行,避开巡逻的金吾卫和更夫。当大理寺那熟悉的、高耸森严的围墙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赵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丝。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僻静的侧墙。这里是他的“私人通道”。他吹了一声极其特殊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口哨。片刻,墙头垂下一条绳索。赵泓将臻多宝心地调整到背上,用绳索固定好,然后自己敏捷地攀援而上。

翻过高墙,落在一处僻静的院内。这里是他作为大理寺少卿专属的休憩和办公之所,名为“听松苑”。心腹侍卫早已在阴影中无声等候,看到赵泓背着一个人跳下来,眼中虽有惊疑,却无一人多问。

“严守门户,任何人不得靠近!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再把我柜子最下层那个紫檀木药匣拿来!快!”赵泓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侍卫领命,无声而迅速地散开执校

赵泓背着臻多宝,快步走进自己的卧房。房间陈设简单冷硬,如同他本人。他将臻多宝心地、如同放下易碎瓷器般,安置在自己那张铺着厚实狼皮褥子的硬榻上。触手所及,臻多宝的身体依旧冰冷得吓人,颤抖虽然稍缓,但呼吸依旧微弱而紊乱。

侍卫很快送来了赵泓要求的东西。滚烫的热水注入铜盆,冒着腾腾热气。紫檀木药匣打开,里面是几个精致的瓷瓶。赵泓迅速拿起一个贴着“回阳”标签的白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郁辛辣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倒出两粒赤红色的、龙眼核大的药丸。

“张嘴!”赵泓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急牵臻多宝紧闭着眼,意识似乎游离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牙关紧咬。赵泓眉头紧锁,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嘴,迅速将两粒药丸塞了进去。又拿起旁边的温水,心地喂了他两口,确保药丸被送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赵泓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拧干滚烫的布巾,心地擦拭着臻多宝脸上冰冷的汗水和沾染的尘土。火光下,那张卸去了所有伪装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疏离和算计,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眼睑,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赵泓看着这张脸,心中五味杂陈。那个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危机时刻冷静开启机关的臻多宝,和此刻这个在寒毒中痛苦挣扎、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

他解开臻多宝紧束的衣领,想让他呼吸更顺畅些。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冷滑腻的脖颈皮肤,那触感让赵泓的手指微微一颤。他迅速移开目光,拿起另一条滚烫的布巾,折叠好,心翼翼地敷在臻多宝冰冷的心口位置,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法驱散一些那可怕的寒意。又将厚重的狼皮褥子仔细地掖好。

时间在紧张和等待中缓缓流逝。赵泓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目光紧紧锁住臻多宝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两粒珍贵药丸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或许是温暖的房间和热敷起了效果,赵泓感觉到臻多宝身体的颤抖终于开始明显减弱,那令人心悸的剧烈痉挛也慢慢平息下来。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呼吸终于不再那么破碎,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

赵泓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默默地注视着榻上昏睡的人,眼神复杂。今夜的一切,那废弃别院的阴森,那致命的机关,那突如其来的寒毒爆发,那生死一线的野狗围攻,还迎…怀中那冰冷颤抖的身体和微弱的心跳……所有的画面都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当他抱起臻多宝,感受到那份脆弱和冰冷时,心中涌起的那股强烈的保护欲,此刻回想起来,依旧清晰而陌生。

这个叫臻多宝的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那足以瞬间摧毁一个高手的可怕寒毒,究竟从何而来?他与影阁,与“蓝先生”,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纠葛?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听松苑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赵泓坐在榻边,如同守护着秘密的雕像,目光沉静地看着昏睡中的臻多宝,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未知的答案。那安平伯别院地穴深处的秘密,似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封存,但它带来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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