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镇北将军府，书房。
簇与林晚秋素日所处的宫廷、匠作监氛围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与皮革气息，四壁并非悬挂字画，而是覆盖着巨大的北境边防舆图，上面以不同颜色的细旗帜标注着兵力部署与关隘哨所。一股肃杀、冷硬的气息无声流淌。
萧景渊一身墨色常服，身姿笔挺如松，正立于房间中央的巨大沙盘前。沙盘之上，大晟北疆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被微缩得栩栩如生，正是边境地形的精妙再现。
林晚秋应约而来，目光第一时间便被那沙盘吸引。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踏入簇而产生的些微紧张，步履从容地走到沙盘旁。
“将军。”她微微颔首。
萧景渊抬眸，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声音平淡无波：“林司制言有关乎边防要务之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他称呼的是她在匠作监的官职，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林晚秋知道，若无切实依据，仅凭“预副或“梦境”之，绝不可能动这位以严谨冷酷着称的将军。她的筹码，便是这三日废寝忘食、结合系统提示与地理志研究出的成果。
她不再多言，上前一步，纤白的手指直接点向沙盘上某一处险要之地——正是那形如鹰喙的峡谷。
“将军，晚辈近日整理古籍，偶见前朝兵备杂录，提及簇，‘鹰嘴崖’。”她声音清晰，不疾不徐，“其地两山夹峙，中有狭道，下临深渊，地势之险，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险地亦往往为兵家设伏之绝佳场所。”
萧景渊眼神微动，未置可否，只淡淡道：“此处确是巡边路线必经之地，亦常年设有哨探。”
“正因是必经之地，若有人欲行不轨，簇便是首选。”林晚秋指尖沿着狭道缓缓移动，“将军请看，崖顶据载有三处然石穴，隐匿于灌木之后，足以藏匿数百精兵。若敌于此设伏，待巡边队伍行至狭道中段，以滚木礌石封堵前后，再以弓弩自上而下覆盖射击，纵是百战精锐，恐也……”她话语未尽，但其中的凶险已不言而喻。
萧景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鹰嘴崖的地形他自然熟悉，石穴的存在也并非秘密，平日巡边前哨探都会例行检查。但此刻由这位看似柔弱的宫廷女官如此清晰、精准地指出其中关窍，仍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她所言，并非泛泛之谈，而是直指要害。
“哨探非虚设。”他沉声道，算是回应。
“若对方算计的，正是哨探巡查的间隙呢？”林晚秋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或者，对方有法子让哨探‘看不到’该看的东西？”她意有所指，暗示可能存在内应或更高明的伪装。
不等萧景渊回答，她的指尖倏然转向，落在鹰嘴崖侧翼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此外，杂录中还提及一条‘久未人携的樵夫径。将军，若此径被人暗中清理，重新利用，是否可成为一支奇兵，绕过正面哨卡，悄然潜入崖顶石穴，或在事发后，成为伏兵撤离的通道？”
此言一出，萧景渊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那条径，连他麾下最详细的军用地图上都未曾标准，只存在于一些极古老的地方志或勘测记录中，早已被世人遗忘。她是从何处得知？
他看着林晚秋，眼中之前的审视已被浓浓的惊异与探究取代。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匠作监内挽救吏、宫宴上妙手修复古琴，如今竟连这等偏僻的军事地理都如数家珍？
“你从何得知此径？”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福
林晚秋心念电转，早已备好辞：“晚辈于匠作监整理前朝遗留的旧籍残卷时，偶然见得只言片语，结合地理志推断而出。不知此径，现实中是否确实存在？”
萧景渊凝视她片刻，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缓缓点头：“确有古道痕迹，但早已废弃不通。”他话虽如此，眼神却明他已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晚秋心中稍定，知道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她趁热打铁，指尖在沙盘上划出几条新的弧线：“将军，若常规巡边路线风险增加，是否可考虑临时调整路线？譬如，舍鹰嘴崖之近路，改走稍远但更为开阔的‘黑风坳’，或分兵两路，一路明修栈道，吸引注意，另一路精干轻骑，暗度陈仓，巡查真正紧要之处？”
她提出的路线，并非凭空想象，而是基于对地形、距离、补给点的综合考量，虽显大胆，却并非毫无可行之处。
萧景渊沉默地看着沙盘上被她指出的几条路线，目光锐利如鹰，在心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提议，极具启发性，甚至隐隐触及了他心中某些关于边防巡逻改革的模糊构想。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沙盘旁灯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萧景渊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晚秋，那其中混杂着惊异、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林司制，”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你可知，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绝非纸上谈兵？”
“晚辈深知。”林晚秋坦然回视，眼神清澈而坚定，“正因如此，才不敢隐瞒所见所思。或许晚辈所言尽是妄测，但若能因此让将军多一分警醒，或许便能避免万一之失。”
萧景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回沙盘，落在那个被反复提及的“鹰嘴崖”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他知道，下一次的巡边计划，必须做出调整了。而这个带来变数的女子，她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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