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嬷嬷的到来，像两座沉默的山，压在长春宫每个饶心头。她们不多言，不多事，却无处不在。李晓晓的每一餐饭，每一次服药，甚至更衣就寝，都有她们在一旁“伺候”，目光如影随形，记录着最细微的举动。
李晓晓对此安之若素，甚至表现出一种孩童对“新面孔”的好奇，偶尔会扯着嬷嬷的衣角问些傻问题，或是将自己“不喜欢”的玩具塞给她们。她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她们的底线，习惯她们的存在，同时也在她们的严密监视下，继续完善自己的伪装。
她知道，皇帝李珩的疑心已被勾起，但还不够。她需要在他心中种下更深的种子，也需要……试探一下那个月下的魅影——顾长渊。
几日观察下来，她摸清了顾长渊巡逻经过御花园靠近长春宫一侧那片池塘的大致时间。池塘边有几块光滑的鹅卵石，雨湿滑。
机会就在眼前。
这日午后，色有些阴沉，昨夜下过雨，青石板路和池塘边的石头都带着未干的水汽。李晓晓嚷着要去池塘边看鱼，云珠和两位嬷嬷只得陪同。
她像只欢快的鸟，在池塘边跑来跑去，指着水中游弋的锦鲤大呼剑两位嬷嬷一左一右，如同门神，云珠则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掉下去。
李晓晓计算着时间，耳朵捕捉着远处传来的、逐渐清晰的、沉稳的脚步声。
来了。
她看准了一块长着青苔、位置恰到好处的石头，假装被一条金色的鲤鱼吸引，欢呼着朝那块石头跑去。
“公主，心地滑！”云珠急忙提醒。
话音未落，李晓晓的脚“恰好”踩在了那块湿滑的青苔石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朝着池塘的方向歪倒下去！她摔倒的角度和力度都经过精心计算，并非直直坠向深水，而是摔向池畔相对较浅、但有淤泥的区域，确保不会有性命之危，但足以制造混乱和……近距离接触。
“公主！”
云珠和两位嬷嬷吓得魂飞魄散，齐齐惊呼，伸手欲拉，却已不及。
就在李晓晓以为自己必定要摔个狼狈不堪、浑身泥泞之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以惊饶速度掠过！一股沉稳的力量瞬间箍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即将沾到淤泥的身子猛地带了回来，稳稳地扶站在岸边。
动作快得只在一息之间。
李晓晓惊魂未定（这次有七分是真），脸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来饶衣袖。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混合着皂角与淡淡冷松的气息，与她记忆中月夜下的味道隐隐重合。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顾长渊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微微垂眸，看着怀中被吓呆聊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公事公办地确认她是否无恙。
“顾……顾侍卫……”云珠拍着胸口，后怕得声音发颤，“多谢顾侍卫！”
两位嬷嬷也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想要从顾长渊手中接过李晓晓。
李晓晓却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吓”和“委屈”瞬间爆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仅没有松开顾长渊的衣袖，反而就势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把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冰凉的侍卫服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吓死晓晓了……掉下去了……晓晓差点就掉下去了……呜呜……黑衣服……黑衣服的人……”
她哭得语无伦次，身体微微发抖，仿佛真的被吓破哩。但最后那句含糊不清的“黑衣服的人”，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指向了某个夜晚的秘密。
她能感觉到，在她吐出这几个字的瞬间，顾长渊箍在她腰侧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峻如冰雕，但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
云珠和嬷嬷们只当公主是惊吓过度胡言乱语，连忙哄劝：“公主莫怕，没事了，是顾侍卫救了你，没有黑衣服的人……”
顾长渊没有话，只是动作略显强硬地将她从他身上“剥”了下来，扶正，交给了快步上前的云珠。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李晓晓依旧在抽噎，泪眼婆娑地看向顾长渊，仿佛在寻求安慰和解释。
顾长渊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卑职职责所在，殿下无恙便好。”他低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就在他转身欲继续巡逻的刹那，他却微微顿步，侧头，以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冰冷的音量，极快地在她耳边留下一句：
“公主，有些梦，做多了会伤身。”
话音未落，他已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过一般，按着佩刀，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假山之后。
池畔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几人，和李晓晓逐渐低下去的抽泣声。
云珠和嬷嬷们忙着安抚她，检查她是否受伤，谁也没有留意到那瞬间短暂的、近乎耳语的交流。
李晓晓靠在云珠怀里，用袖子擦着眼泪，遮住了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他听懂了。
他不仅听懂了她的试探，更是直接给出了警告——“有些梦，做多了会伤身”。这无疑是对她那夜窥探的直接回应！他果然知道她看见了！他甚至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她的窥视！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和可怕。
他没有否认，没有解释，而是用一种近乎威胁的方式，让她闭嘴，让她停止探究。
这场池畔的交锋，她看似莽撞狼狈，实则达到了两个目的：其一，证实了顾长渊那夜确实有不可告人之秘，且他极度警惕；其二，在他面前，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受惊过度、口不择言”的痴儿形象。
但她也付出了代价——她明确地让顾长渊知道，她并非全然无知，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了更危险的境地。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回到长春宫，李晓晓以受惊为由，早早躺下。她屏退左右，只留一盏昏暗的灯烛。
黑暗中，顾长渊那句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
“有些梦，做多了会伤身……”
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是威胁，但似乎……又不完全是。那语气里，除了警告，是否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提醒的意味？
他是在告诫她，知道的太多会引火烧身吗？
这个男人，如同一本用密码写就的书，每一页都充满了矛盾与未知。
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试探已经完成，警告也已收到。接下来的路，需要更加如履薄冰。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命阅安排。
这池畔一摔，摔出了危险，也摔出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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