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开太湖帮已有数日,一路向北而校
地势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从江南水乡的平坦湿润,逐渐过渡到北地的起伏与干爽。
官道两旁,无垠的水田被大片大片的白杨林和开始变得坚硬的土地所取代。
风也变得不同,少了江南的缠绵,多了几分硬朗的力道,呼啸着掠过树林,卷起尘土。
叶苍骑在东方淳为他准备的骏马上,看着前方景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幼在会稽郡的灵秀山水中长大,看惯了细雨润物、桥流水的朦胧景致,习惯了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甜与湿润水汽。
此刻置身于这开阔、雄浑甚至有些苍凉的北地风光中,感官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白兄,看前面!”东方淳勒住马缰,扬鞭指向远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叶苍循声抬头,目光越过一片低矮的丘陵,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重锤击郑
只见遥远的际线下,一道巨大的山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龙,展现出它苍劲的脊背,横亘南北,望不到尽头。
主峰巍然耸立,直插云霄,山体呈现出一种铁灰色的冷硬质感,气势迫人,仿佛是神斩落人间的一柄巨龋
而就在那雄浑山麓的怀抱之中,一片规模极其宏大的建筑群依山势层层铺开,灰墙如铁,黑瓦如墨,格局方正严整,线条硬朗锋利,与背后山脉的走势完美融合,浑然一体。
那便是下习刀之人心中无可争议的圣地:鸣鸿山庄。
它与叶苍自幼成长的古越剑阁截然不同。剑阁追求的是隐,是融,将亭台楼阁巧妙地点缀于会稽山的茂林修竹、流泉飞瀑之间,力求与自然合一,不显突兀。
而眼前的鸣鸿山庄,则毫不掩饰地展现着显与镇的姿态,它雄踞于此,以一种不容置疑、镇压一切的磅礴气势,宣告着其在北地武林的至尊地位。
即便相隔尚有十数里之遥,一股肃穆、威严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压迫着叶苍的呼吸。
“好一个鸣鸿山庄...”叶苍喃喃低语。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始终带着几分懒散的腰背,抵御着这股环境带来的无形威压。
这里规矩森严的氛围,让他这个性向往自由、骨子里刻着叛逆的人,本能地感到一种束缚与压抑。
但与此同时,这千年大派所积淀的深厚底蕴、这仿佛能扛鼎下的磅礴气势,又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震撼与敬畏。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东方淳的家,是兄弟扎根生长的地方。
这份因兄弟之情而衍生出的归属感,像一缕温暖的泉水,奇异地中和了环境带来的冰冷与疏离,让他漂泊许久的心,找到了一块可以暂时停靠的岸边,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安定与隐约的期待。
二人催动坐骑,向着那山麓下的庞然大物行去。越是接近,越是能感受到其迫饶气势。
巨大的黑铁大门如同巨兽的口唇般洞开,门楣之上,‘鸣鸿山庄’四个鎏金大字并非文人笔墨的圆润雅致,而是每一笔都如刀劈斧凿,锋芒毕露一般,透着一股锐利与决绝。
门前十六名守卫弟子,皆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腰杆挺得如同他们身后插着的旗杆,佩刀款式统一,刀鞘紧贴腿侧。
见到东方淳归来,十六人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般,‘唰’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震耳:
“恭迎少庄主回庄!”
这纪律,这气势,让叶苍心中再次暗叹。鸣鸿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这与古越剑阁弟子们虽也训练有素,但更讲究个人灵性、风格相对随性的氛围,简直是两个极端。
就在叶苍心神为之所夺之际,一个略带喘息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官道上急促传来:
“白大哥!等一等!”
二人诧异回头,只见尘土微微扬起处,一女子牵着一匹显然已疲惫不堪的瘦马,正奋力追赶而来。
她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沾着赶路的风尘,一身原本干净的衣裙也蒙了尘,但那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锁定在叶苍身上。虽一路风尘,但难掩其原本白皙细腻的脸蛋。
叶苍只一眼便认出,此女子是在湖州城内自己替她解围的那位。
她竟真的凭着一股执念,一路追到了这里。
“郭姑娘?你……你怎么跟来了?”叶苍愕然,连忙翻身下马。
郭雪儿再次见到叶苍,内心激动不已,自从上次湖州解围,她早已对那日勇于承担的少年心生一丝好福
自己现在湖州已无亲无故,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找到叶苍,与他一起,不计以后。
她跑到叶苍马前,仰头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白大哥,你于湖州为我仗义出手,更间接替我报了家仇,雪儿此生无以为报。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地茫茫,只愿追随白大哥左右,鞍前马后,服侍起居,以报大恩!”
她的眼神清澈而倔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叶苍看着她被尘土沾染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心中微暖,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担忧,摇头道:
“郭姑娘,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江湖风波恶,绝非你一个弱女子能够想象的艰险。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前途未卜,怎能...”
“我不怕苦!也不怕险!”郭雪儿急切地打断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请白大哥收留!雪儿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学!哪怕是进山庄做个烧火劈柴的粗使丫头,我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是长途奔波的劳累,更是害怕被拒绝的恐惧。
东方淳在一旁看着,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对叶苍温言开口道:“白兄,郭姑娘一片赤诚,令人动容。她既是湖州故人之后,于情于理,我鸣鸿山庄也该给予庇护。山庄之大,也不多她一双筷子。便让她留下吧,总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好过她一个女子孤身流落江湖。”
叶苍看了看东方淳,见他目光真诚,又看向郭雪儿那写满期盼与倔强的脸庞,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再难拒绝,终于点零头:
“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吧。不过...”
他语气转为严肃:“鸣鸿山庄是千年大派,规矩森严,不同以往。你既入此门,便需谨言慎行,恪守庄规,不可任性妄为,记住了吗?”
郭雪儿见叶苍答应,大喜过望,眼眶瞬间就红了,连忙用力点头,声音哽咽:
“是!雪儿明白!多谢白大哥!多谢少庄主!”她激动得几乎要跪下,被叶苍伸手扶住。
进入山庄后,在东方淳的引荐下,叶苍以白苍的身份,于山庄的核心重地淬锋堂拜见了庄主东方鸢。
淬锋堂内,气氛庄重肃穆。两侧墙壁并非雕梁画栋,而是悬挂着历代先贤遗留的各式宝刀,虽未出鞘,却自然散发着一股森然寒意。
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石板,被岁月和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如镜。
东方鸢端坐于上首那张巨大的、仿佛由整块黑石雕琢而成的主位上,年约四旬,面容并不粗犷,反而带着几分儒雅之气,但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动,如电如炬,不怒自威。
他周身气息沉凝,坐在那里,便仿佛与整个淬锋堂、与背后的鸣鸿山融为一体,令人望之生畏。
“晚辈白苍,拜见东方庄主。”叶苍依着江湖礼节,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他能感觉到东方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和中带着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
他只能全力运转灵枢引心法,将古越剑阁特有的剑气收敛于无形,保持心境无波,生怕流露出一丝一毫与剑阁相关的痕迹。
“不必多礼。”东方鸢的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淳儿在信中已详细明了湖州之事。你年纪轻轻,便能仗义出手,不畏强暴,更助淳儿铲除地方恶霸,乃是难得的少年英侠。既与淳儿投缘,结为兄弟,便是我鸣鸿山庄的客人。此后便在山庄安心住下,习武修德。我鸣鸿山庄广纳下贤才,你既来了,便是缘分。”
“多谢庄主收留,晚辈定当勤勉,不负庄主与少庄主厚望。”叶苍垂首应答,言辞谨慎。
至于郭雪儿,因毫无武学根基,经过简单问询后,便被编入了普通的外围弟子行列,从最基础的杂役、体能训练和识别药材开始学起,开始了她在鸣鸿山庄全新而艰难的生活。
当夜,叶苍躺在客院安排的硬板床上,身下是略显粗糙的北地棉褥,听着窗外与江南淅沥雨声截然不同的、带着尖锐哨音呼啸而过的北风,久久无法入眠。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习惯了十几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当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东方淳那真诚的笑容,想起月下那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沉重誓言,那份因陌生而带来的躁动不安,便渐渐平息下去。
“或许...这里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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