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经历了一夜内力在体内的躁动翻涌,叶聆风来到龙吟涧。
他并非因兴奋而失眠,而是被那臻至灵枢引第三重的、过于磅礴的内力搅得浑身燥热,难以入眠。
他拿起精钢长剑,试图将这股全新的力量灌注到越女剑法中,看看会有何不同。
回想起落叶那圆融无碍的轨迹,他意图模仿其自然出眨剑尖轻颤,内力随之奔涌。
起初三招,剑风呼啸却不显霸道,剑气如秋风扫叶般圆转自如,竟巧妙地将瀑布激流“引”向两侧,脚下潭水泛起顺应剑势的柔和涟漪。
叶聆风心中暗喜,自觉摸到了门路。
然而,第四瞻竹上颉桥”刚使到一半,他脑中刻意去“维持”那落叶的意境,心神稍分,内力立刻如被搅乱的旋涡,失控狂涌!
只听“铮”的一声刺耳脆响,那柄精钢长剑竟应声而断!
前半截剑身打着急速的旋儿,如同被狂风粗暴扯碎的枯叶,“嗖”地激射而出,深深嵌入侧旁岩壁,直没至柄。
叶聆风握着剩下的半截断剑,怔在原地,茫然无措。
“为何会这样?我明明已臻灵枢引第三重之境,为何力量反而更难以驾驭?”
他内视丹田,那股力量分明浩瀚如海,静时温顺如溪,为何一旦运用,就变得如此狂暴难驯?
一直在岸边静静观察的古风道长,见他竟在无意间催动内力折断了剑身,这才缓步走到他跟前。
他拾起那截断剑,指尖轻抚过光滑的断面,如同在触摸一片断裂的叶脉,轻声问道:
“风儿,你可知这剑,因何而断?”
叶聆风低头答道:“是弟子内力失控,未能驾驭……”
“非也。”
道长缓缓摇头,目光深邃:“是你太想‘控制’它了。”
他抬手指向枝头一片在微风中自然摇曳的叶子,道:
“你看它,可曾刻意去保持圆融?它只是‘在’那里,风来则动,风止则静,动止之间,轨迹自成。你太想模仿落叶,太想控制内力,这执着本身,便已背离了自然之道。”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奔腾不息的瀑布:
“你再看那水,可曾刻意控制过自己的力量?它只是在那里,该柔时柔,该刚时刚。你如今,便如同一个骤然获得巨力的孩童,连走路都要思索先迈哪只脚,岂有不摔跤的道理?”
叶聆风闻言,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师父,那我该如何是好?”
“从今日起,封禁内力。”
古风道长语出惊人,将断剑置于一旁。
“把你所记诵的所有剑招,从最基础的越女剑法起,一招一式,重新演练。忘掉你身负内力,忘掉你要与人对敌,甚至忘掉那落叶的轨迹。你只需让自己成为那‘轨迹’本身。你不过是一支笔,在临摹地早已写就的画卷,何须思考如何下笔?”
叶聆风依言而行,强压下使用内力的本能,再次拿起木剑。
起初极为别扭,习惯了内力加持的身躯,此刻只觉手中木剑沉重无比,身形也显得滞涩笨拙。
一套最简单的越女剑法,被他使得破绽百出。
但他很快放弃了“纠正”的念头,只是彻底放松,任由身体去动。
渐渐地,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身瞬间,他手腕自然而然地一旋,木剑划出的弧线竟与他昔日扫地时看到的某片落叶轨迹隐隐重合,虽无力道,却异常流畅和谐。
这一瞬间让他心头微动。
他谨记道长教诲,不再焦躁,不再追求正确,而是开始享受这种无需思考、身体自行寻找最舒适路线的奇妙过程。
当夕阳西下时,他虽仍觉招式生疏,心中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没有内力激荡的干扰,他反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肌肉的每一丝牵动,重心的每一次微妙转换,都与记忆深处那万千自然轨迹暗暗相合。
几日后的三合观后院。
叶聆风手持木剑,心无杂念,只是循着本能自然起手。
没有内力灌注,剑招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脑中一片空明,不再去回忆下一招是什么,而是让身体跟随某种内在的韵律自行舞动。
当使到白蛇剑法“游鱼戏水”时,他脚下恰巧踩中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身体为保持平衡顺势一滑,手中木剑随之划出一个剑谱上未曾记载的、极其微的旋转弧线,劲力含而不露,轨迹浑然成。
正是一年前他观察到的无数落叶轨迹中的一种!
“这一转……是了,那日观察池中锦鲤摆尾,便是如此!”
他顿住了身形,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
“原来如此!并非我去刻意寻找轨迹,而是当我忘掉自己时,轨迹自然会通过我显现!剑谱是死物,而自然的‘势’是活的!”
在一遍遍的出招中,叶聆风渐渐领悟了所有背诵过的招式。
他的身法也不再像儿时那般稚嫩笨拙,身形日渐轻盈。
结合数年阅读的道家典籍与灵枢引心法要义,那些原本刻在脑症死板僵硬的剑谱动作,逐渐化为了可以随意调取、灵活运用的身体记忆。
他开始理解每一剑为何要如此出击,为何要那般收势,转身突刺与步法身姿之间该如何协调……
对于越女剑法,他想起古风道长讲述的“三千越甲不可当,豁然明白这战阵协作之气,正如秋风中的万叶齐飞,同频共振,方向如一。
他演练时,脚步不自觉地暗合某种阵法韵律,虽一人舞剑,却隐现千军万马相随的肃杀之意,仿佛自身已化入那无尽的落叶洪流。
在领悟白蛇剑法时,他不再刻意追求“诡”字,而是如观察竹枝承雪,雪厚则弯,雪落则弹。
演练之际,他的身体亦如风中的竹与叶,顺应对手之力,寻隙而入,剑势因此拥有了随势而变的“活”。
至于出手剑法,他回想于山巅观察鹰隼捕食,其俯冲、急停、擒拿一气呵成,宛若落叶在气流中完成最后一次精准回旋,最终归于寂静。
当他再练“惊鸿一瞥”时,所追求的已非单纯的“快”,而是如落叶归根般的“绝对效率”与“必然性”。
随后,他将记忆中其他门派的剑法也一一重新演练。
此刻,他所学的万千剑招,不再是彼此孤立的图谱,皆化为了不同情境下“自然轨迹”的具象体现。
一套原本刚猛无匹的“开山剑法”,被他舞出了巨石滚落山涧的磅礴与必然
一套轻灵飘逸的“回风舞柳剑”,则带上了柳絮随风、无孔不入的渗透福
“《道德经》有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叶聆风心中默念,“我背诵万卷剑谱是‘日益’,如今忘掉招式、回归本能,便是‘日损’吧?”
而《庄子》所“忘足,履之适也”更是涌上心头,如今他忘了剑招,反而觉得手中之剑前所未有的舒适趁手。
某一日,他于院中随意练剑,心无所想,剑随意动。
起初尚能分辨出是越女剑法的起手式,三招过后,剑势已浑然一体,时而轻灵如越女采莲,时而诡谲如白蛇出洞,时而杀伐如出手惊鸿,时而厚重如山,时而连绵似水……
所有的剑招界限都模糊了,它们不再是固定的“招式”,而是化为了最纯粹的、因敌而变的“自然反应”。
他的剑,仿佛在描绘着无形的风,在重演着落叶的舞,在诠释着流水的歌。
古风道长在远处抚须微笑,轻声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剑心初成了。”
叶聆风收剑而立,气息平稳如深潭。
他看着手中木剑,心念微动,未刻意运功,一丝精纯的内力却如经脉中自然流淌的血液,温顺地、毫无阻碍地充盈至剑身。
木剑竟发出一阵细微而愉悦的轻吟,剑尖三寸之处,气机凝而不发,吞吐如呼吸,与周遭环境的“气”和谐共融。
他抬头望向古风道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从容,仿佛映照着整个秋日高远的空:
“师父,我好像……明白如何与它们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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