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弥漫着腐臭气味的废弃角落，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囚笼。萧绝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头颅无力地垂下，呼吸变得异常粗重且滚烫。那枚淬毒的柳叶镖带来的，远不止是皮肉之苦。左肩伤口周围的麻木感如同潮水般向全身蔓延，原本只是暗红的血迹，此刻已变得如同墨汁般漆黑，并且散发出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味，在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鼻。
云芷撕下自己早已破损不堪的衣裙下摆，试图为他包扎，可当布料触碰到那发黑的伤口时，萧绝即便在昏迷中也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借着从破损墙洞透入的、微弱的月光，云芷清晰地看到，伤口周围的皮肉不仅乌黑，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微微肿胀发亮的态势，隐隐有细密的、蛛网般的黑线，正顺着血管的走向，向他的心脉方向悄然延伸。
“王爷……萧绝！”云芷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因恐惧而发颤。触手所及，他的皮肤烫得吓人，如同燃烧的炭火。
萧绝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失去了平日里的锐利与清明，只剩下被高热和剧毒折磨后的浑浊。他看到了云芷写满惊惶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什么，却只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随即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体时而因寒冷而颤抖，时而又因高热而辗转。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回到相对安全的据点！
云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绝境中迸发的潜能，她再次将萧绝沉重的身躯架起，咬紧牙关，凭借着来时的模糊记忆和对方向的直觉，搀扶着他，如同两个在黑暗沼泽中挣扎的旅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般的巷道里挪动。她不敢走大路，只能选择最阴暗、最僻静的角落，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让她心脏骤停，每一次野猫窜过的黑影，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短短一段归途，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边界。
当她终于看到听雨轩那熟悉的、掩映在竹林后的轮廓时，几乎要虚脱倒地。早已接到暗号、焦急等候在侧门的暗卫统领冷风，见到两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尤其是萧绝那明显不正常的脸色和乌黑的肩伤，脸色骤变，立刻上前接过萧绝，低喝道：“快！抬进去！请陈太医！”
听雨轩内瞬间灯火通明，却又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萧绝被心地安置在他卧房的床榻上，随行的陈太医——一位须发皆白、经验丰富的老者，立刻上前诊治。
当剪开被血和污物浸透的衣衫，露出那狰狞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伤口时，陈太医的眉头死死锁紧，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仔细检查了伤口的颜色、气味，又搭上萧绝滚烫的手腕凝神诊脉，手指下的脉搏紊乱而急促，时快时慢，仿佛有无数虫在血脉中窜动。
良久，陈太医缓缓收回手，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紧握着双手的云芷和面色凝重的冷风，沉重地摇了摇头。
“王爷所中之毒……老夫行医数十载，前所未见。”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无力感，“此毒极其阴损霸道，非单一剧毒，似是多种异毒混合而成，不仅侵蚀血肉，更似能扰人心脉，蚀人神智。看这黑线蔓延之势，若不及时遏制，一旦攻心，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云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声音带着一丝侥幸的颤抖：“太医……您也……没有办法吗？”
陈太医叹息一声，从随身药箱中取出银针，尝试刺入萧绝伤口周围的穴道。银针拔出时，针尖部分竟也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老夫只能以金针暂且封住王爷心脉主要穴道，延缓毒素蔓延，再辅以清心解毒的汤药灌服，或能……拖延一些时日。”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此法治标不治本，若无对症的解药，恐怕……拖不过三日。”
三日！
这两个字如同丧钟，在云芷耳边轰鸣。
冷风猛地握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咯声响，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杀意与焦灼：“解药在何人手中？属下这便去取！”
陈太医苦笑：“冷统领，非是老夫长他人志气。配制此毒之人，用毒手法刁钻诡异，各种毒性相辅相成，又彼此制约，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拿到他们独有的解药配方，否则，贸然用药，稍有差池，非但不能解毒，反而可能加速毒性爆发！而且……王爷此刻的身体，已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萧绝因高烧而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声。那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萧绝灰败的脸色和伤口处不断扩散的乌黑，也映照着云芷毫无血色的脸和眼中逐渐凝聚的绝望。
太医束手，无对症解药，毒性攻心只在三日之间。
每过去一息，他离死亡就更近一步。
云芷看着床榻上那个曾经挺拔如山、冷硬如铁的男人，此刻却如此脆弱地躺在那里，被无形的毒火灼烧，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是她，是她执意要追查，是她将他拖入了这扬州的险地，是她……连累了他。
自责、恐惧、还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尖锐的疼痛，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不！
绝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绝望的神色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她看向陈太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太医，若……若有一种方法，或许能暂时压制甚至引导毒素，但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您认为……可行吗？”
陈太医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看向云芷：“姑娘所言是何法？代价几何？”他行医一生，深知有些流传于神秘领域的古老手段，往往能起到奇效，但通常伴随着可怕的后果。
云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太医，落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不起眼的画具箱上。那里面，不仅有画笔颜料，还有那本神秘的《画皮师札记》，以及……一些她从未轻易动用过的、属于画皮师血脉的禁忌之力。
为了救他，她愿意触碰那些禁忌。
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第八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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