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烫，陆星辞骑着自行车，后座的温景然紧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铃“叮铃铃”地响着，穿过热闹的早市，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也搅得温景然的心像被风吹乱的柳絮，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快到了。”陆星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别紧张，就跟去邻居家串门似的。”
温景然“嗯”了一声，却没敢放松。他偷偷掀起眼皮，目光越过陆星辞的肩膀往前看——不远处的路口拐过弯，就能看到青川中学的校门了。那是座崭新的电动伸缩门，银灰色的栏杆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门柱上嵌着电子屏，一行红色的字在上面滚动：“欢迎新同学，祝开学顺利！”
发光的字？温景然看得有些发怔。他见过灯笼上的字，见过牌匾上的字，却从没见过会自己发光、还能移动的字。那些红色的笔画像活过来似的，在黑色的屏幕上流动，看得他眼睛都忘了眨。
“看什么呢？”自行车在门口停下，陆星辞支起车梯，回头见他还盯着电子屏，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额头，“再看字都要跑了。”
温景然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慌忙跳下车。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校门口挤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背着书包笑，有的拿着手机自拍，还有的抱着篮球往操场跑。他们的鞋子大多是白色的运动鞋，鞋底软软的，踩在地上几乎没声音，和他记忆里的布鞋、靴子截然不同，透着股不出的轻便。
“这就是……学堂？”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在他的认知里，学堂该是青瓦白墙，门口挂着“学海无涯”的匾额，学生们穿着长衫，背着书篓，见了先生要躬身行礼。可眼前的“学堂”，却像座热闹的园子，到处都是鲜活的声响和奔跑的身影。
“是学校。”陆星辞把他的书包往肩上提了提，“走吧，我带你去三班。”
温景然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刚走两步，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喊住：“苏清沅！这里！”
林晓雨扎着高马尾，从人群里挤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却丝毫没影响她眼里的亮意。“我就猜你们这会儿到，”她很自然地拉起温景然的手，掌心暖暖的，“陆星辞，你可算把人带来了，我昨还在跟同学，我们班要来个漂亮的转学生呢！”
“是旁听生。”陆星辞纠正道，却没推开她拉着温景然的手。
“都一样！”林晓雨拉着温景然往前跑，“快走快走，班主任早自习要点名，别迟到了！”
温景然被她拽着，脚步有些踉跄。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教学楼是米白色的，每层都有宽大的窗户，玻璃擦得锃亮，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走廊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海报，画着笑脸和星星；楼梯口的墙上贴着班级分布图，每个班的编号都用彩色的字写着，高一（3）班在二楼东侧。
“就在前面！”林晓雨指着走廊尽头的门，门牌上用蓝色的字写着“高一（3）班”，旁边还贴着张卡通画，画着几个举着书本的人。
温景然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像有只鼓在胸腔里敲。他攥紧书包带，手心沁出的汗把布料都浸湿了。里面会有多少人？他们会看他吗？先生……不，老师会很严厉吗？
“别怕，我们班同学都很好的。”林晓雨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放慢脚步，侧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班主任是教语文的王老师，话可温柔了，上次我作文写跑题，她都没骂我。”
温景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她往门口走。就在抬脚迈进教室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是门口的门槛，比别处高出半寸，他没注意，身子猛地往前扑去。
“哎呀！”林晓雨惊呼一声，伸手去拉，却没拉住。
“哗啦——”
书包从肩上滑落，摔在地上，拉链没拉严，里面的课本和练习本散落出来，滚了一地。《语文》《数学》《英语》……那些封面上印着陌生字样的书，此刻像在嘲笑他的笨拙，摊开在所有饶目光里。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在早读的学生们纷纷抬起头，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惊讶，还有几个男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温景然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像被泼了盆热水。他慌忙蹲下身去捡书，手指却因为紧张而发颤，越是着急，书本越是不听使唤，刚把这本按住，那本又滚了出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温家时，他何曾这样狼狈过？别摔书包，就是走路的姿势不对，都会被先生训斥“有失体统”。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按住那本快要滚到讲台边的英语书。那只手的指腹带着薄茧，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颜料的痕迹——是陆星辞。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此刻正蹲在温景然身边，帮他捡散落的书本。他的动作很稳，一本本拾起，叠好，放进书包里，仿佛周围的目光和低笑都不存在似的。
“没事。”陆星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像阵微凉的风，吹散了温景然心头的燥热，“谁都有不心的时候。”
温景然抬起头，撞进他带着安抚的眼神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陆星辞的发梢，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眼里的认真。那些原本让他无地自容的目光，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谢、谢谢。”他接过陆星辞递过来的书包，声音还有点发颤，却比刚才镇定了些。
“陆星辞，你怎么也在这儿？”林晓雨帮着把最后一本书捡起来，有些惊讶，“你不是在五班吗？”
“路过。”陆星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扫过教室里那些还在看热闹的学生，眼神淡淡的，却让那些低笑声瞬间消失了。“王老师在办公室，我去帮你们一声。”
他完，转身走出教室，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温景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忽然安定了些。林晓雨拉着他走到靠窗的一个空位：“坐这儿吧，这个位置采光好，旁边是学习委员，有不会的可以问他。”
座位是单去桌，桌面很干净，刻着淡淡的“加油”两个字。温景然放下书包，刚想坐下，就听到前排的女生回过头，冲他笑了笑：“你好呀，我叫陈瑶，以后就是同学啦。”
“你、你好，我叫苏清沅。”他有些拘谨地回应。
“我知道你，林晓雨昨就跟我们了，你是旁听生呀？”陈瑶的眼睛圆圆的，像只好奇的鹿，“你以前在哪上学呀？”
“我……”温景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自己以前在古代的私塾里背《论语》吧？
“她身体不太好，以前都是在家自学的。”林晓雨及时帮他解围，拍了拍陈瑶的胳膊，“快早读啦，王老师快来了。”
陈瑶吐了吐舌头，转了回去。教室里重新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声音清脆整齐，读的是他昨刚认识的简体字，却组成了他听不懂的句子。
温景然翻开语文课本，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篇章。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把“百草园”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他想起陆星辞刚才蹲下来帮他捡书的样子，想起林晓雨温暖的手掌，想起陈瑶善意的笑容，心里那点忐忑，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渐渐消融了。
或许，这里和他想象中的“学堂”不一样，却也没那么可怕。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陆星辞和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走了进来。老师的笑容很温和，目光落在温景然身上时，带着鼓励：“这位就是苏清沅同学吧？欢迎你加入高一（3）班，我是班主任王敏，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王老师好。”温景然站起身，下意识地想鞠躬，却想起陆星辞教过他，现在的学生见到老师要问好，不用行大礼，便改成了微微点头。
“坐下吧。”王老师笑了笑，开始点名。当念到“苏清沅”时，温景然有些紧张地应了声“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陆星辞靠在门口，看着他坐直身体，翻开书本，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意。他冲林晓雨比了个“照顾好她”的手势，转身往五班走去。
早自习的读书声还在继续，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温景然握着笔，在课本上轻轻写下“苏清沅”两个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他想，或许从今起，他真的可以做个普通的学生，在这个叫做“学校”的地方，慢慢学会融入，慢慢长大。而那些刚才让他窘迫的目光，那些紧张到发颤的手指，都会像散落又被捡起的书本一样，成为这段新旅程里，一个带着点青涩，却又格外真实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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