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会议在仓库后的隔间召开。
苏晚选了最里面的位置，面前坐着七个人：王姨、陈瑶、张婶、玲，还有三个最早跟随的老绣娘。门紧闭，窗用布帘遮严。
“从今起，真正送展的作品在这里完成。”苏晚声音很轻，但清晰，“外面的车间继续工作，做的是另一套方案。”
玲眨眼：“另一套？”
“对。”苏晚拿出几张新设计图，“这套蕉四季》——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都是传统花样。用最成熟的针法和常规配色。做得漂亮些，下周一‘不心’让访客看到。”
张婶明白了：“要让人以为我们做这套？”
“不完全是。”苏晚，“要让看的人觉得我们在做《四季》，但里面又好像藏了东西。比如春桃花瓣多绣一层渐变，夏荷叶试试新针法——要让他们费劲琢磨，又琢磨不透。”
陈瑶快速记录：“那真正的《山河入梦》……”
“在这里完成。”苏晚环视一圈，“原料分两批进。一批走正常仓库，给《四季》用普通线。另一批，我单独联系江苏另一厂家，用王姨表弟名义订货，直接送到她家。需要时，王姨每带少量过来。”
“样品绣完怎么保存？”
“绣完一件，立刻拍照存档，原件锁进我办公室保险柜。”苏晚拿出一把新钥匙，“只有一把钥匙。照片底片冲两份，一份寄给沿海的陆衍，一份放银行保险箱。”
会议室很安静，能听见外面车间隐约的缝纫机声。
“这次的事提醒我们。”苏晚继续，“商业竞争不只是比设计工艺，还有这些看不见的较量。既然对方想打探，我们就给他们看些东西——但不是真东西。”
王姨点头：“该这样。上次线的事，越想越窝火。”
“窝火没用，要用方法。”苏晚翻开笔记本，“下面分工。王姨负责原料‘双线调度’。陈瑶盯对外，所有来访、电话、传真记详细日志。张婶带三个人在这里绣《山河入梦》，玲带剩下的人在车间做《四季》。”
她停顿一下：“还有件事。从今起，所有参与项目的人暂时住厂里。工厂二楼有空房间，我已让陆衍安了床铺。吃住都在厂里，等样品完成。”
大家有些意外，但没人反对。
“多久？”玲问。
“最多两周。”苏晚，“辛苦了。博览会结束，所有人发双倍奖金，加三带薪假。”
散会后，苏晚最后离开。她检查门锁，又从包里拿出细铁丝——昨让陆衍寄来的军用机。她绕着门框门缝布置，不显眼，但有人动过就能发现。
回到办公室，窗台绿萝叶子有些蔫。她浇零水，看水珠顺叶片滑落。
电话响。陆衍。
“安排好了。”苏晚先开口，“明暗两条线。”
“原料渠道我找了备用的。”陆衍，“广东有家厂，信誉好。需要的话，三内能到货。”
“先备着。”苏晚在日历上标记，“另外，帮我查查——最近有没有人大量采购我们常用的面料？特别是真丝缎和雪纺。”
“怀疑是同行？”
“如果是同行正面竞争，倒不怕。”苏晚看着窗外，“就怕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你意思是……”
“先查。有结果告诉我。”
挂掉电话，苏晚打开保险柜。里面已放四件绣好样：山的三种质感，水的一种基础针法。她拿起最近的山石样，对着光看。
线是对的。这次她亲自去邮局取货，拆检后带回。绣时全程看着，绣完立刻锁进。
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下午，车间开始制作《四季》。春桃图样最先挂出，粉色花瓣，绿色叶子，漂亮但常规。
苏晚在车间转，指点几处：“叶脉用双色线捻一起绣。花瓣阴影处，加一点点银灰。”
她故意大声，确保周围人都听见。
玲配合问：“加银灰会不会太跳？”
“试试看。我想试新效果。”
果然，第二有变化。
中午，陈瑶悄悄告诉苏晚：“上午两个生面孔在厂门口转，想批发衣服，但问的问题都跟刺绣有关。王姨应付过去，按商量好的，带他们看了《四季》的春桃半成品。”
“他们什么反应？”
“看了挺久，还拍了照——用型傻瓜相机。”陈瑶，“王姨故意最近研究新针法，还没成熟，所以他们看的只是初稿。”
苏晚点头：“继续这样。下次再来，就让他们看夏荷。要显得我们认真做这套，但又总差一点火候。”
“《山河入梦》那边进度？”
“山的部分今能完成第一件整衣。”苏晚看时间，“张婶他们在赶工。我待会儿过去。”
隔间里，气氛完全不同。
没有车间热闹，只有针线穿布的细微声响。张婶正绣上衣肩部——那里设计了一片远山，用极细丝线，颜色从淡青过渡到近透明的灰白。
“这里要留出呼吸福”苏晚轻声，“山和空交界处，针脚逐渐放开，像墨在宣纸上晕开。”
张婶点头，手上动作更慢。一针，停一下，看效果，再下一针。
旁边工作台，已完成部分用白布仔细盖着。苏晚掀开一角——那是水的部分，绣在裙摆上。银线和亚麻线捻合后，有了水波粼粼的灵动。
“明可以开始云了。”
“云最难。”另一个绣娘抬头，“虚的，怎么绣出形又不失轻？”
“明我示范。”
傍晚，所有人离开后，苏晚独留隔间。她打开台灯，从保险柜拿出最初草图本。
翻到某一页，那里画着最初构思的《山河入梦》——不是调整后的空灵版，而是最早更厚重、更有张力的版本。
她看很久，然后用铅笔在空白处写：
“备选方案：如遇泄露，启用此版。”
笔尖顿了顿，又加一句：
“山可更高，水可更深，云可更重。”
写完，她把这一页撕下，折成方块，放进贴身衣袋。
台灯光圈很，只照亮桌面这块。四周都暗，但苏晚知道，在这黑暗里，有无数眼睛在看，无数手在暗中动作。
那就让他们看吧。
看到那些她想让他们看到的，猜那些她布下的谜题。而真正的山河，正在这一针一线里，慢慢成形。
窗外色全黑。工厂里只剩值班室的灯亮着。
苏晚关掉台灯，锁好门，沿昏暗走廊往外走。脚步声在空荡厂房里回响，一声，又一声。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工厂沉在夜色里，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茧。
而她正在这茧中，织着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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