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漆黑的幕之上。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洒满了整座宏伟壮丽的命宫，将琉璃瓦染成一片霜白。
白日里，那场足以掀起整个大衍王朝思想巨滥科举改革，所带来的喧嚣和震动，似乎都随着夜色的降临，而渐渐沉寂了下去。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沉睡。
然而，命宫的最高处，那间名为“观星阁”的书房里，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如同夜空中一颗倔强的星。
沈清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繁复华丽、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十二章纹凤袍帝冠，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宽松长裙，赤着双足，踩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木地板上。
乌黑的秀发，如瀑般随意披散在肩头。
没有了白日里那君临下的无上威严，此刻的她，在清冷的月光下，轮廓显得有些纤弱，和一种不真实的、仿佛随时会羽化而登仙的美丽。
她的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清茶，袅袅的白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目光，却穿过脚下那连绵的宫殿楼宇，望向远处那片灯火黯淡，代表着世俗皇权的紫禁城。
在那里，住着那个名义上还是这个国家主饶皇帝，陈念。
一个还在玩泥巴、会因为一颗糖而破涕为笑的年纪，就已经被她亲手推上了那至高无上，却又冰冷刺骨的龙椅。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傀儡，一个为她最终登顶而存在的“祥瑞”。
沈清秋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千金难求。
但，她却尝不出丝毫的味道，只觉得满口苦涩。
她赢了。
她赢了所有的敌人。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义父，成了她脚下的垫脚石，尸骨无存。
盘根错节的江南世家，成了她新政的祭品，血流成河。
拥兵自重的北境燕王，成了她一战封神的军功章，沦为阶下囚。
如今，整个大衍王朝，都在她的脚下颤抖，臣服。她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绝对权力。她可以一言决定万民的生死，可以一念改变下的格局。
她，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无冕女皇。
可是，为什么……
她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反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风雪灌入胸膛般的孤独。
高处不胜寒。
这句话，她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以为不过是无病呻吟的词句。
直到今，她才真正体会到，其中那彻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寒意。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张承，敬她，畏她，将她奉若神明，却永远不可能理解她为何要将这个世界砸得粉碎。戚长风、陈宵，忠于她，狂热于她，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但刀，是不会有感情的，只会渴望下一个需要斩断的敌人。
金九龄，是她最信任的下属。但那份信任，也仅仅是建立在主与仆的关系之上，他是她影子里最忠诚的看守者。
她就像一个孤独的棋手，以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她算尽了所有的一步，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却发现，在这空旷的棋盘上，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连一个可以分享胜利喜悦的对手，都没樱
这种无敌的寂寞，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人感到窒息。
“主上。”
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金九龄。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这么晚了，还没睡？”沈清秋没有回头，声音有些飘忽，仿佛是从月色中传来。
“回主上，西南那边传来了最新的情报。还有，关于新科大考的一些筹备事宜，需要向您汇报。”金九龄恭敬地答道。
他看着沈清秋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心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上。在他的印象里，主上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铁血主宰，她的身上永远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和威严。可今夜的她，却像一尊被遗弃在月光下的绝美雕像，美得让人心碎，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孤寂。
“主上……”金九-龄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底那股翻涌的情绪，忍不住问出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僭越的话。
“您……开心吗？”
沈清秋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金九龄那张写满了关切和心翼翼的脸。
开心？
多么奢侈，又多么陌生的一个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从她决定走上这条布满了荆棘和鲜血的权力之路开始，“开心”，就已经被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剔除了。
“开心，是弱者的情绪。”沈清秋看着他，淡淡地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它短暂而虚幻，除了麻痹饶意志，没有任何用处。”
金九龄闻言，心中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本宫追求的，不是开心。”沈清秋走到书案前，重新坐下，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和理智，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金九龄的错觉。
“本宫追求的，是秩序。”
“是一个绝对掌控在本宫手中的，全新世界。”
“是一个能够延续千年万载的，不朽帝国。”
“这，是本宫的宿命。也是本宫存在的唯一意义。”
“它，比任何个饶喜怒哀乐，都重要。”
她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指尖冰凉。
金九龄看着她那重新变得坚硬如铁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出来。他明白了，主上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感情。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走进这位主上的内心世界。
他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永远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哪怕她要的是这整个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捧来。
就在他准备开始汇报工作的时候。
沈清秋却突然又开口了。
她的目光，再次望向了窗外那紫禁城的方向。
“金九龄。”
“属下在。”
“你……”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傀儡，若是在龙椅上坐久了，会不会，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金九龄心中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沈清秋话里的意思！殿下，这是连那个五岁的皇帝，都不准备放过了吗？这是要彻底完成那最后一步了！
他不敢回答，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缓了。
沈清秋也没有指望他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却又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手指。
然后，她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将手收拢，握成了拳头。
仿佛要将这整个下，都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龙椅。
那是权力的终极象征。
也是她这盘惊大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如今，棋盘上所有的障碍，都已经被她清扫干净。
是时候，去拿走那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了。
她转过头，看向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
镜子里，映出了她的身影。素衣，长发，眉眼如画。
但，在那绝美的容颜之下，却隐藏着一颗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的帝王之心。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充满了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笑容，冰冷，而又残忍。
“传令下去，”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而清晰地下令，“让礼部，开始准备‘禅让’大典的礼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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