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亮。
半路绣绣把身上马子的棉袄直接扔了，三萨跌撞撞跑下山、终于到了牛庙前那尊铁牛旁，这才敢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宁绣绣从费文典背上、下来，脚刚沾地就晃了晃，冻得发僵的身子还没缓过劲，心里头那个悬着的疑问就冒了出来。
什么叫来的人是苏苏？新郎官怎么就换了？
“文典，苏苏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费文典本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刚才背着宁绣绣跑了这一路，早已累得眼冒金星，胸口呼哧呼哧喘得快要背过气去。
听见绣绣问话，他实在没力气开口，只能抬手拍了拍身边的弟弟，示意他来。
费文秉看着大哥这副蔫样，接过话头。
“可金哥，昨就上山救你了，结果被马子打了回来。眼看迎亲的时辰要到了，宁大叔要腾出空、再想办法救你，就先让苏苏替嫁过来应付着。俺哥肯定不能跟苏苏拜堂啊，没办法，这新郎官就换成俺了。”
他看了眼宁绣绣，补充。“嫂子你放心，俺哥这心里，可是一直揣着你的。”
宁绣绣望向费文典，见他正靠在冰冷的铁牛身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冻得发紫。
他来得虽没有封大脚早，可这份不顾性命的着急，终究是真的。
她宁绣绣没看错人。
可转瞬，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
“那俺爹呢？他……他没有过来拿赎金救俺吗？”
“嫂子，五千大洋啊，这数儿可不是凑就能凑齐的。就算你家、俺家，再加上宁二叔、宁四爷，几家凑到一块儿，也才不到两千。马子要的是现大洋，地契他们能要么？就算要了，敢往出卖，还是敢自己来种？你能平安回来，比啥都强。”
宁绣绣听着这话，默默点零头。
文秉得在理，家里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爹或许也是没办法。
可道理归道理，心里那道坎却怎么也过不去、终究是爹没拿钱来赎她啊。
在马子窝被捆着的时候，她没哭；马子扬着刀要割她耳朵的时候，她咬着牙也没哭。
可一想到妹妹苏苏，那个比自己两岁、还没脱孩子气的妹妹，竟是因为自己才替嫁过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顺着冻得通红的脸颊往下淌，连带着肩膀都止不住地发抖。
“都怪俺……都怪俺啊、苏苏还是个孩子呢、”
村子口的雪地上，黑压压站着一片人，为首的正是宁可金和他十八个兄弟，旁边还跟着刘管家和青。
费家两兄弟一整夜没回来，可把费左氏急得魂都没了，连夜就奔了宁家，拉着人要上山寻人。
刘管家眼尖，最先瞥见远处雪地里走来的人影，眯着眼瞅了瞅。
“二少爷！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都要急死俺们了！”
宁可金手里还攥着把枪，听见动静也往前跑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的宁绣绣，眼眶唰地红了。
“绣绣！你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着妹妹，见她没少胳膊没少腿，猛地把枪往雪地里一杵，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巴掌。
“是哥没用啊！昨上山没把你救出来！”
费文秉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打断他这些没用的自责。
“可金哥，先别这些。俺和俺哥半夜上的山，绣绣被绑在柴房里，好在看守的只有一个马子，把他放倒，俺们这才救到人，跑出马子窝，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顿了顿。
“还有，俺哥和绣绣的婚事，等人休整好了，再择个日子举校你赶紧带人回去吧，俺们都冻了大半宿了、这手脚都僵了。”
费文典这才喘过来气。“可金哥，就按俺弟弟的，让俺回家缓一缓，明个就让花轿上门。”
宁可金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扶住宁绣绣。“哎！哎！文典，俺信你了，你是个爷们。”
“绣绣，哥这就带你回家！娘在家一夜没睡，眼睛都快哭瞎了。筐子，去赶马车！快！”
“哎！”旁边有人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后跑。
刘管家也赶紧领着费家兄弟往回走。
马车刚走出去、就被费文秉叫住。“刘管家、跟在宁家马车后面、一起送她回去，省的村里的那些人闲话。”
宁绣绣缩在马车里，车帘被掀开，是她的哥哥宁可金，伸手稳稳将她扶下车。
身后，费家的马车也缓缓停下。
费文秉和费文典下了马车。
“可金哥，人送到了，俺和俺哥冻了大半夜，也得回家暖暖。”
费文典看着自己还没过门的媳妇。“绣绣，俺的话，算数，等俺明来接你过门！”
宁绣绣看着文典认真的表情，从他昨上山救自己，自己这辈子就认定了文典，她点零头。“俺等你，一直等！”
“好了，绣绣，回家吧，娘和爹等的都急死了。”
宁家大门口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是大老爷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封四砸吧砸吧嘴。“这不是宁家大姐吗？看着模样，倒不像是被马子窝的人糟践了啊、不对不对，是俺看走眼了？”
费大肚子点零头。“就是啊，被马子窝绑走的姑娘，哪有这么容易放回来的？俺昨儿还听宁老财正急着凑钱呢，难不成没卖地、人就回来了？”
“得了吧你，得跟你亲眼见了似的！俺倒觉得，宁老财要是不卖地，哪有银子赎人？马子窝的人可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不是，这费家两个少爷咋跟着一起回来的？”
这时，郭龟腰手里拿着煎饼卷大葱，走了过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儿半夜，费家那两个少爷去马子窝救人了，听折腾了半宿都没回来。今早村里都闹腾着上山找人，看这架势，估摸着是把宁大姐给救回来了！”
这话一出，议论声更甚，各种猜测的话、往宁可金耳朵里钻。
他脸色沉了下来，转过身。
“什么屁话呢！俺妹妹是费家两个少爷拼着劲从马子窝救出来的，从头到尾啥事都没有！都该干啥干啥去，别在俺家门口嚼舌根没用的屁话！滚滚滚！”
人群顿时安静了几分，有人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宁可金没再理会众人，扶着妹妹快步往大院里走，如果是妹妹一个人偷摸的、等到亮了才跑回来的，他肯定是不敢张扬，可是这是费家兄弟半夜亲自去马子窝救回来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往院里喊。
“娘！爹！俺妹妹回来了！全须全眼地回来了！是费家哥俩，半夜里去马子窝里把人救回来的！快赶紧烧水，俺妹妹在山里为了躲马子冻了半宿，身子都凉透了！”
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很大，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妹妹的是好好地，没被坏。
他太清楚，在这村里，姑娘家的名声比啥都重要，要是今日不把话清楚，往后绣绣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他这辈子都得活在愧疚里。
还好，妹妹平安无事，还好，费家兄弟及时出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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