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mo qi xie）来到齐王府，李成到底也是当了王爷的人了，自然不会失了礼数。
这一次拜访是光明正大的，毕竟侍御史这个职责虽然只是穿着绯袍，却有监管下臣僚的权责，连内相康履都能钳制，是典型的官微权重。
大楚虽然重新建制，国号都改了，但是内里还是宋庭的那一套。不然怎么办？满堂都是宋臣，总不能真重新建立起一个制度吧？
等到两位大楚重臣分主客落座之后，却是了一大堆没营养的闲话。不过万俟卨带来的随从却已经主动远离。
而李成也是个知机的，也挥手斥退了随从，领着万俟卨进入后堂，却是真正的要秘议一些事情了。
“元帅豪勇生，锐气无双。只是窝在簇，却不得伸张。怕是秋后一过，便要遭遇大劫了。”
来到后堂密室里，万俟卨也不装了，开口一句话就让李成愣了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成才摇头失笑：“侍御史笑了，本王何劫之有？”
“秋后太原一战过后，不论宋金哪方取胜，哪里有元帅容身之地？”万俟卨面无表情，语气清冷，
“东京那边名将迭出，御营规制健全，现在面对诸路义军，已经是杀多降少。韩世忠收拢河中府义军，一次性斩了两百三十七位义军首领。”
“若是大宋取胜，元帅纵然勇武，难道能免那罗刹女一刀？”
罗刹女这个称呼是用来描述东京摄政王麾下的那一群娘子军的。据最早便是从东京流传开来。
那群娘子军把整个东京城的黑道帮派势力连同背后牵扯的东京城官员、旧贵族、大地主连根拔起，不知道砍了多少人头。
到现在，东京城皇宫前的那一片地儿都是一片暗红。后来静雪公主领皇城司及殿前班直，逮住的各路犯官叛臣，也是以那群娘子军为行刑者。
而为了保证军容军威，娘子军们出战除了全身披甲之外，却都带着一副罗刹面具，以免其秀丽姿容影响军威。
毕竟长得太漂亮了，就不容易让人害怕。而不管是皇城司还是殿前班直，要保持威严，总该让敌人害怕才对。
世人便都传言，那群娘子军乃是摄政王从地府收拢的一群罗刹女转世，专门用来审判恶人，斩杀祸乱下之辈。
后来御营大军南征北战，一旦大规模招降战俘，那些义军和敌军中的首领及修行高手要执行抽杀条例，都由那群女人来砍了，已经成了定制。
罗刹女的名号便更加广为流传，甚至于各地军将都知道，她们恐怕是有着什么可以杀人夺气的秘术用来修炼增强自身的，所以专司刑杀之道。
自古以来，刽子手这个活儿，都是有讲究的。
万俟卨这话，意思再清楚不过：随着东京中枢逐渐站稳脚跟，对于那些义军的容忍度一直在降低。
一开始还会想着把那些义军招降，化为己用。到后面，杀的就比招降的多了。
等到局面彻底稳定，恐怕那些义军一个个都逃不了被砍头的命运。
毕竟那是扯旗子自立，是造反！
而李成这个原义军头领，如果真的等到秋后太原之战结束，御营大军军方根本容不下他的！
李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片刻，道：“宋庭败了又如何？”
“宋庭若败，大金南下，全占两河，我等这样的文臣大不了还能去河北当个吏员，总能做事的。”
万俟卨继续面无表情，“元帅成名下那一战，覆灭一万燕云汉兵。燕云汉族岂能容你？看那刘萼的表现就知道了……若论底蕴资历，元帅可能与燕云大族相比？”
“若是燕云大族真要杀元帅，大金难道会为了元帅一人，激起燕云大族反叛？”
这话的不客气，却真正的切中要害，乃至于让李成面色一白。
他当初为了成名，覆灭了那一个燕云新军万户，虽然名震下，却也真切的惹怒了燕云汉人。
刘萼更是当面威胁：“燕云汉族人人皆欲杀你！”
现在金国需要大楚来牵制大宋，所以还留着他。要是在太原一战把大宋的底蕴彻底打光，那么还会留着他吗？
燕云汉族要是真的想弄死他，他如何抵挡？
自大辽时代开始，燕云大族就在那掌权了！他砍了不知道多少燕云大族族中的子弟，根本不被北方汉人所容的！
这么一想，下之大，竟然没了他李成的容身之处！万俟卨的完全没错，秋后太原一战，不管谁胜谁负，李成恐怕都到了尽头！
这是下大势，是不会以任何个人意志为更改的大势！
他已经逍遥不了几了！
“万俟御史跟我这些，到底想如何？”
李成沉默片刻，却也气势不坠。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那又如何？乱世之中，他只是乡野一豪强。如今得了这番名分地位，难道还怕死吗？
万俟卨也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想与元帅结个盟友罢了，元帅难容于下，我万俟卨也是如此……元帅可知道，我那些自东京来的随从，昨日全都回去了？”
“哦？”李成眼皮微微一跳。
大楚朝廷上下都知道，万俟卨原本乃是东京使臣，好像还得了那摄政王什么密令才过来的。
不过南京这边一窝子文臣武将哪个不是人精？黄潜善想独揽大权，架着万俟卨这么个没有根脚的来与康履做牵扯。
不过最近听汪伯彦汪相公已经清醒，他养了半年的伤了，似乎渐渐恢复。断了一条手臂也不耽误他想要重新夺权的念头。
更何况还有一个张邦昌张相公，虽然在黄潜善面前没什么位份，却意外与那北国来的刘萼似乎勾搭上了。
总之，大楚朝堂上多方势力林立，赌是一番明争暗斗。而原本是个局外饶万俟卨却成了某种调和剂之类的存在。
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是东京谍子，竟然也容他渐渐站稳了脚跟。
不过那一帮东京随从都回去了？这万俟卨是真的铁了心的要投大楚了？
“我那些随从里，有一位都头乃是东京张叔夜张相公的亲子，他劝我弃官回东京，便是做个兵部员外郎或者领个鸿胪寺的差事，也好过在这大楚旗下煎熬。”
万俟卨面色清冷，“不过我拒绝了，他们便自己逃了回去。”
“既然有条活路，万俟御史为何不回去？”李成挑了挑眉毛。
“元帅，如你我这般人，此生所求，难道仅仅只要活着就行了？”万俟卨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李成怔了片刻，顿时抚掌长叹！
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为何他李成宁愿忍受如此煎熬，带着三万大军窝在这应府，受着闷气也不一怒之下离开？
为何完颜构哪怕被下人骂背宗弃祖，也要当个儿皇帝，自立登基？
为何万俟卨不愿意回到东京麾下，去继续当个兵部员外郎或者其他的什么员外郎？
因为他们都一样！
他们不甘心！
他们不甘心自己平庸，不甘心自己毫无特色，不甘心回到原点那般毫无出头之日！
登上了云端，就不甘心再重回泥泞！
赵构自从当了兵马大元帅，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去当个闲散王爷了。李成自从当了齐王，也不可能再去回到某个乡村里当个土豪。
同样的道理，万俟卨当了侍御史这种清贵的顶流，也不可能再回去当那劳什子的员外郎！
一旦品尝到权力的滋味，谁还能重新回去？？
回不去的！！
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个死路，也总得往前走下去！
而且谁知道前面死境到了，是不是能真的走出一番全新的局面呢？
这一刻，李成倒是真的与万俟卨惺惺相惜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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