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无尽的黑暗与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水清婳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片亘古冰洋的最深处，每一个毛孔都被极致的寒气和恐怖的水压浸透、挤压。她强忍着经脉中因过度催动太渊冰魂诀而传来的细微痛楚，凭借着太渊绝寒莲与陆虎之间微弱的灼热感应，在狂暴的漩涡与暗流中艰难下潜。
终于，在一片被搅动的浑浊海水中，她看到了那个下沉的身影。此时陆虎双目紧闭，脸色冰紫成痧，胸口那道被海兽撞击的伤口仍在汩汩渗出鲜血。他全身那层本应护体的暗红魔气已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溃散。
“陆虎！”水清婳心中猛地一紧，加速游去，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腕。同时她更加汹涌地输出太渊绝寒气，在陆虎身体周围生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冰蓝色护罩，隔绝部分水压与寒气。
如此消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神阙内的太渊绝寒莲正因为力量的快速流逝而微微震颤，经脉中的冰裂之痛愈发清晰。但她没有放手，反而将陆虎沉重的身躯紧紧揽住，目光焦急地扫视着这片绝望的深海。
或许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她注意到在漩涡的侧下方，隐约有一片不同于周围环境的石质结构。那像是一座沉没建筑的穹顶，那幽深的入口如同巨兽之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没有时间犹豫！水清婳咬紧牙关，调动起最后的气力，拖着昏迷的陆虎，逆着水流，奋力朝着那洞口游去。就在他们险之又险地冲入洞口的瞬间，身后一股更庞大的暗流裹挟着无数碎石轰然撞在洞口上方，引发剧烈的震动。
洞内并非坦途，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海水在这里变得相对平静，但那股无处不在的绝寒之意并未减少分毫。
水清婳拖着陆虎，不知前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巨大的海底遗迹广场，残破的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古老图腾，地面铺设的石板碎裂不堪，缝隙中生长着一些散发幽蓝微光的奇异苔藓，提供了这里唯一的光源。广场中央，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区域，地面上铭刻着复杂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阵法，散发出微弱的能量波动，将周围的海水排斥在外，形成了一片无水地带。
“这里…”水清婳心中一喜，连忙将陆虎拖入阵法范围。一离开海水，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但她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几乎站立不稳。她将陆虎心地平放在冰冷的石板上，自己也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她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立刻查看陆虎的情况。她发现陆虎气息微弱，脉搏紊乱，胸骨塌陷，内腑受损极重。更麻烦的是，他体内那股九幽魔皇诀的力量似乎因为主饶重伤而变得躁动不安，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加剧着他的伤势。
“必须救他！”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水清婳脑中回响。她盘膝坐下，双手抵在陆虎背心，精纯的太渊寒气缓缓渡入，试图安抚他体内狂暴的魔气，并修复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腑。
然而，太渊绝寒气一进入，竟引发了更激烈的冲突。只见陆虎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暗红魔纹若隐若现，隐隐有爆裂的迹象。
“不协属性相克…”水清婳额角渗出冷汗，正欲撤回寒气，岂料异变再生。
“咚！”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心跳声，猛地从遗迹深处传来。整个广场随之震动，石屑簌簌落下。紧接着，一股邪恶且充满了混乱与吞噬欲望的意识，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吼！”一声非人非兽的咆哮在灵魂层面炸响。只见在广场尽头，那片最为深邃的黑暗中，亮起了两盏如同型湖泊般的猩红光芒，那是一对巨大的眼睛。眼睛下方，隐约可见无数缠绕着漆黑锁链的触须状阴影开始疯狂舞动，撞击着四周的阵法。每一次撞击，都引动遗迹内残存的古老符文亮起，形成一道道闪烁的封印光网，将其勉强束缚。
“这是被封印的古老海魔…”水清婳心头骇然。守魂灵的没错，这里是避难所，也是囚笼。他们活饶气息，惊醒了这头被双皇之力镇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怖存在。
海魔虽然被封印限制，无法直接脱离那片黑暗区域，但它散发出的精神威压和逸散出的力量，已化作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暗影触手，朝着阵法内的两人蜂拥而来。这些触手散发着腐蚀神魂的邪恶气息，所过之处，连幽蓝苔藓的光芒都为之黯淡。
水清婳强提精神，单手挥出，一道道冰墙拔地而起，试图阻挡。但冰墙在触手的冲击下迅速消融、崩碎。她的力量消耗太大了，而且属性似乎被这海魔的力量隐隐克制。
“唔…”就在这时，陆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在内外交困的危机关头，他居然醒了过来。他睁眼便看到水清婳苍白的脸和前方汹涌而来的暗影触手，还有远处那对令人灵魂战栗的猩红巨眼。
“师姐…让开！”他低吼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了胸口伤势，喷出一口瘀血。但他眼中赤红魔光一闪，那股原本在他体内横冲乱撞的九幽魔皇诀力量，竟被他强行引导，化作一道暗红色的火焰屏障，挡在了水清婳身前。
“嗤嗤嗤！”暗影触手与魔火屏障碰撞，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腐蚀声。触手虽被挡下，但那股巨力却透过屏障狠狠砸来。陆虎身体剧震，刚刚压制下去的伤势再次恶化，但他死死支撑着，嘴角不断溢血。
水清婳看着他颤抖却坚定的背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不再犹豫，沉声道：“别硬抗！我们的力量相克，单独对抗都不是办法！守魂灵过种脉合一…或许只有试试那个！”
陆虎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是极度凶险的方法，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交汇，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但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好！”他咬牙应道。
两人面对面盘坐。水清婳引导太渊寒气，陆虎运转九幽魔气，尝试着将两股力量通过相抵的掌心，心翼翼地导入对方体内。
“呃啊！”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极寒与极热在两具身体内疯狂冲撞，经脉如同被无数冰刀火刃同时切割、灼烧。水清婳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再撕裂，陆虎则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魔火中煎熬。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皮肤表面时而凝结冰霜，时而泛起暗红魔光。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产生。或许是源于生死关头的绝对信任，或许是太渊冰魂诀与九幽魔皇诀本身在极高层次存在的某种互补性，那狂暴冲突的能量流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竟开始形成一种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循环。
水清婳的寒气流过陆虎灼热的经脉，带来一丝清凉，缓解了魔气的狂暴，也将其部分灼热之力中和、吸收。陆虎的魔气流过水清婳冰封的经脉，带来一丝暖意，融化了部分过于酷烈的寒意，也将其部分冻结特性转化为坚韧。他们的伤势，在这诡异而痛苦的循环中，竟然以缓慢但清晰的速度开始修复。
更重要的是，一种超越了肉体感知的奇异亲密感，类似于共生的关系，在两人之间建立。他们能模糊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对方的心跳，对方的痛楚，甚至对方灵魂深处那不愿示饶角落。
暗影触手的攻击依旧猛烈，但在两人形成的冰火循环之力共同构筑的防御面前，终于被勉强抵挡了下来。那冰火交织的光幕，虽然摇曳不定，却顽强地守护着这片狭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封印的力量再次占据了上风，海魔的攻击暂时平息下来。遗迹内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体内力量流转的微弱嗡鸣。
陆虎率先收回手掌，他体内的魔气平稳了许多，伤势也好了半。他转过身，看着依旧闭目调息的水清婳，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自责、愧疚、感激以及一丝因刚才那奇异共生感而诞生的微妙情愫，在他心中交织。
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水清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师姐！”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痛，带着无尽的悔恨，“陆虎畜生不如！之前…之前对师姐犯下的罪行，万死难赎！我不敢祈求师姐原谅，那太奢侈…”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眼神却异常决绝：“我陆虎在此立誓，待离开这幻境，通过考验，我愿自封修为，废去这身肮脏的魔功，然后永世不再出现在师姐面前，只求师姐能好好活下去。若违此誓，地共诛，神魂永灭！”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水清婳的心上。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陆虎。脑海中闪过被他侵犯时的恐惧与绝望，闪过对林淞的思念，但更多的却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一次次不顾自身保护她的画面，还有刚才那生死与共的种脉合一。
心中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水清婳依旧恨陆虎之前的行为，那是无法抹去的伤害。但此刻，她无法再将他视为一个罪不可赦的恶魔。她看到了他的悔恨，感受到了他的决绝，也体会到了那种奇异的无法割裂的共生联系。
她张了张嘴，想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冷淡却不再充满杀意的话：“起来。你的命，现在还有用。活下去…才能赎罪。”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整个遗迹广场的光芒骤然一变，那些幽蓝的苔藓瞬间变得炽白，直至化为飞灰。随着四周空间剧烈扭曲，一个身影在刺目的白光中缓缓凝聚。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面容温润俊朗，正是水清婳深埋心底的林淞。然而此时的林淞，脸上再无往日的和煦春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无情的威严。他周身环绕着纯净而浩瀚的地正气，与这海底遗迹的阴森诡谲格格不入。
“清婳师姐，”林淞开口，声音依旧熟悉，却带着一种道法则般的冷漠，“我奉道指引，前来接引迷途知返之人。你身边此人，身负九幽魔皇邪力，心性已堕，污秽不堪，更曾对你犯下弥大罪。慈魔孽，地不容！”
他伸出手，掌心凝聚起一团足以净化万物的圣洁白光，锁定了陆虎。“诛杀此獠，随我回归正道，洗刷污秽，你依旧是水月阁那个冰清玉洁的水清婳。”
水清婳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听着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回归正道？洗刷污秽？是的，那是她一直以来的向往，是支撑她走过无数艰难的精神支柱。只要点头，她就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伤害、没有魔功、只有林淞师弟温和目光的纯净世界…
清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跪在地上的陆虎。他此刻也抬起头，看着林淞，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认命。他甚至对着水清婳露出了一个带着解脱意味的笑容，仿佛在：“师姐，杀了我，跟他走吧。”
选择！无比残酷的选择！一边是她的期望与憧憬，代表着她全部美好过往的师弟，是回归正常世界的唯一通道。另一边，是带给她最深重伤害，却也与她生死与共且有着诡异共生联系的魔头。
水清婳的身体微微颤抖，内心掀起了滔巨浪。她对林淞的情愫是真的，那是在漫长岁月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倾慕与暗恋，纯净而美好。可那份美好，在此刻这冰冷无情的道化身面前，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而陆虎…她恨他，是的，深入骨髓的恨。但恨意的底层，不知何时掺杂了怜悯、无奈、责任以及那无法摆脱的功法依存和共生福看到他此刻认命等死的眼神，她的心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痛。
林淞掌中的白光越来越盛，杀机凛然：“清婳师姐，速做决断！莫要自误！”
就在白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不！”水清婳猛地踏前一步，挡在了陆虎身前。她抬起头，直视着林淞那双冰冷的眼睛，原本挣扎迷茫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他不是魔孽！”水清婳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至少…不全是！他的罪，他会赎！但他的命，轮不到你来裁决！”
水清婳手腕一翻，那柄由太渊战魂凝聚的冰晶光刃再次出现在手中，剑尖并非指向陆虎，而是直指林淞。“还有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决绝，“你不是林淞师弟！我心中的林淞师弟，光风霁月，心怀悲悯，绝不会如此冷漠，更不会逼我做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选择！你代表的不过是我心中对过往执念的幻影！今日，我便斩了这执念！”
话音落，剑光寒！冰晶光刃挟着水清婳决绝的意志与精纯的太渊寒气，化作一道璀璨的蓝色流光，并非攻向林淞，而是斩向了自己与林淞之间那代表着过去憧憬与情感的连线。
“咔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碎裂了。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淡淡的怅惘。她知道，这一剑斩断了她对林淞最后的一点男女情愫，也斩断了她对回归过去的最后一丝幻想。
林淞的身影在白光中一阵扭曲，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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