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姑且让僧总结一下。当年的官盐沉船案中，源鹿道人带领江湖势力埋伏在押盐航道上凿船取盐；施主你负责错开押运胥吏夜间的排班，给他们争取时间；费柟负责从中联络，当时的永州漕运使由他直接接触......那么，翟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师威厌烦地皱了皱眉：“那个乡绅做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提他一句算是很看得起他了，不过是上赶着替费柟处理麻烦事得了些体面，何必拿他当个人物！”
“不，在僧看来，这恰恰是其中最应该解开的谜团，”我背对他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您可以继续了，之后这件事又是如何突然暴露的呢？”
“是一个戏子，”师威憋着气把这段并不光彩的往事道出：“都怪费柟，他之前还要把那个戏子带到上京去，结果却是个别人安插进来的探子，我们在他身上吃了个大亏，手忙脚乱之际，上京却传来老侯爷过世的消息，现在那个一事无成只知靠他姐的癞皮狗竟然不认账，让我们自生自灭——哼，我们干这杀头之事到底是为了谁！”
“那个让你们吃了大亏的人，就是纪晓棽的师傅毕罗衣，对吧。”我顶着师威警惕的目光淡淡笑道：“施主不必这样看着僧，僧本就是和翟家一起来的婺城，此事施主一查便知。那位翟汜施主可是视毕罗衣为洪水猛兽，一直想让僧为此人做一场法事呢。”
“我就知道那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又没让他动手，不过是处理一下就吓成那样。”师威嗤之以鼻，看来他确实不是主谋，也对，以他这样的性子，如果是我的话也不会把整件事对他和盘托出。
“既然忠信侯府的侯爷不肯认账，那么当年那批官盐和买卖所获之钱财又去向何方？”
师威尤自嘴硬：“当时的永州漕运使下狱后，手上的钱财自然要上交国库，不然怎么能平息子之怒。”
我微微挑眉：“是吗？那施主如今怎么还活着呢？”
“咳——你！”师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用手指着我，半挤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
“施主忘了刚才答应过僧什么吗？只有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替您解决问题，如果连您都不愿意对我实话，就算我这个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找到了所谓的真相，您敢信吗？”
既然能舍去一个永州漕运使，那么区区一个忠信侯府的家仆和不会逢迎上级的水师教头又算什么？既然这四个人能活下来还没有被灭口，必定是当时就和背后之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那个叫毕罗衣的，是个人物。”师威撇过头去，不愿承认自己的气势在我面前已经败了下来：“可惜，他至死都不知道，正是他的主子把他给卖了。”
“……”毕罗衣一案终于在重重迷雾下揭开了真实的一角，听到这个不上出乎意料的答案，我胸中滋味复杂难辨：“他的……主子？”
“就是年初刚刚倒台的洛相洛书赟，”师威道：“那件事由他亲自查办，他又不是别的能糊弄过去的人物，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对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洛书赟是谁吧？”
“曾经权倾朝野的洛相，凡是大周境内之人，何人不知呢？”我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地转动手上的楠木佛珠：“不过，若施主告诉僧那位洛相仅凭银钱就能买通，僧也是不信的。”
“还真是瞒不了你一点啊......”师威轻叹一声：“当时确实有人和他达成了交易，但那个人却不是我。”
没有理由地，我心里便冒出源鹿道人四个字：“是谁？”
“源鹿道人。”师威的回答肯定了我的猜测：“和洛相交涉的只有他一个人，至于他们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回来之后告诉我们，命已经保住了，但我必须立刻离开军营，费柟不能再与任何官员来往，翟汜不能离开长青湖，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到这儿，师威神色中透着一丝苦恼：“他那个人，神出鬼没的，别我了，费柟轻易也见不着他真人。沉盐案结案后我们各奔东西，轻易不会联系。源鹿道人本就是江湖人，他想离开，就像一条鱼跳进了湖里，费柟虽然还替忠信侯府办事，但老侯爷过世后，新主子也没什么正经活计要派，左不过是给那位郡主寻些好玩的，倒也轻松，却苦了我。”
在军营做教头时，师威虽然没什么实权，却从来不缺“孝敬”，他大手大脚惯了，离开军营后，没几个月就把手里的积蓄花光了，又因为话得罪了新的忠信侯，无处可去，没想到在街头游荡时被周员外看中了本领收归麾下，跟随左右，相互间以世叔世侄称呼，过得倒也滋润，一晃竟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将近十年。
毕罗衣受尽折磨，当年蒙难的纤户、被无辜牵连的胥吏如今坟头草大概都已有三尺高，始作俑者却逍遥法外，安稳度日，这样不公的对比，又如何不令人愤恨！
“所以，想请施主你这位‘李克用’回朝的是哪位‘唐僖宗’呢？”我想到周员外点的这出《珠帘寨》，压下火气，一步步引出今日主题：“根据施主的描述，现在的忠信侯可不会有这么正经的心思。”
“你得太对了，这正是我迟迟不敢下定决定的原因啊！”
此言一出，师威大有视我为知己的意思：“忠信侯府只是个幌子，这背后，怕是二殿下的意思啊！”
看来平阳王叔的果然没错，我这位二哥看着懦弱，实则也是很有几分心思的，水军教头......这是看沈清势大，他开始着急了？
我已经明白他心中的顾虑，但不得不装作不懂：“这僧便不太明白了，僧虽是方外之人，却也听闻二殿下温仁儒雅，既有潢贵胄相邀，施主为何单纯被忠信侯府邀请更为难呢？”
“唉，你虽然聪明，到底没接触过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有些事不懂也不稀奇！”师威没有起疑，甚至因为找到了我的“生疏”而多添了几分亲近，这是大部分男饶通病——好为人师：“正因是潢贵胄才麻烦！若是七殿下相邀，我必定二话不就上京复命了，可这二殿下......”
“即便有忠信侯府这层关系，可我这些年明眼看着，二皇子的胜算实在不大，关键是从忠信侯府出来的那位当的是个侧妃，生出来的虽然受宠，但也是个丫头，而且生的时候还伤了身子，往后都难再有了......就算最后那二殿下真捡着了那个位子，忠信侯府能得的好处也不会太多啊！”
我微微皱眉，只觉得他想太多，就算他真能被我那好二哥安插进新水师中，以此人心术城府，再给他十年也未必能在夺嫡之争里帮上忙，更何况......便宜父皇大概率无法再活十年了。
“依僧之见，施主若真的有意重返官场，倒也不必先想太多，如今正值风起云涌之时，朝堂之上更是瞬息万变，施主借何人之力回去都没什么要紧，只要自己能先站稳脚跟，到时再想改弦更张也并非难事。”
“你真不愧是被世叔看中的人，世叔也是这么和我的。”师威叹气：“但这又牵涉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年的沉盐案了结后，源鹿跟我们的那番禁忌还做不做数。”
我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忌惮：“施主似乎对那位源鹿道人十分信服。”
“你不懂，”师威讳莫如深：“那人不仅神出鬼没，且颇为邪门，他见我第一眼时便出了我的生平，几乎一字不差，费柟跟我，他很擅长一种术法，名为——扶乩术。”
扶乩术？我微感耳熟，感觉好像就在最近看过——在哪儿看过来着？
“鲁班书......”我想起来了，是尤辉的遗物，被他和一堆避火图放在一起的《鲁班书》！
直觉告诉我，长随曾向我提到过的、长青湖闹洪灾那年落水被救上来的道士，就是这个源鹿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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