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谢府的灯笼次第亮起。
明真婉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陆悦榕院里出来，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整整一日跪在陆悦榕榻前伺候汤药，膝盖早已青紫。
“姨娘慢走。“陆悦榕的丫鬟站在廊下，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讥诮，“夫人了，明日还请姨娘早些来。“
明真婉强撑着笑脸应了，转身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抬头看了眼色，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匆匆地往谢礼文的院子赶去。
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转，远处的花香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明真婉拢了拢衣襟，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
“阿福！“明真婉在院门前撞见谢礼文的贴身厮，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三爷呢？“
阿福正蹲在台阶上嗑瓜子，闻言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
他慌忙起身，眼神飘忽不定：“回、回姨娘的话，三爷他，他有事在忙。“
“什么事？“明真婉上前一步，绣鞋碾过地上的瓜子壳，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福额上渗出冷汗，不自觉地往书房方向瞥了一眼：“就是……忙着武试的功课呗。三爷吩咐了，不是要事不准去打扰。“
罢，他起身挡了一下，似乎是想挡住明真婉的视线。
明真婉顺着看过去，只见书房窗棂上投着两个人影——一个高大魁梧，正是谢礼文；另一个纤细婀娜，分明是个女子！
“让开！“明真婉声音陡然尖利，一把推开阿福就往里闯。
“姨娘！姨娘使不得啊！“阿福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真拦，“三爷吩咐了不许人打扰。您这样只会惹了三爷的厌烦！”
明真婉充耳不闻，提着裙摆快步穿过庭院。
夜的露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凉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
她死死盯着那扇雕花木门，耳边似乎已经听见里面传来的调笑声。
就在她即将踏上台阶时，阿福一个箭步拦在门前，声音虽，但语气严肃尊敬道：“姨娘！您再好好想想。您能阻止得了吗？这可是夫人送来的婢女，不定明日就与您平起平坐了。”
明真婉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因愤怒而扭曲。
她强压下火气道：“所以里面的，就是秋香是吗？”
阿福：“是。是秋香。我的祖奶奶，奴才什么都告诉你，只求您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我了。”
“呵……“她低笑一声，笑声比哭还难听。
阿福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姨娘，您没事吧？“
明真婉缓缓抬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强行镇定地站了会儿。
屋内男女的交谈声不时传出来，她放在裙边的手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力气再上一个台阶。
“告诉三爷。”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就我来过了。“
罢，转身走了。
阿福松了一口气，又坐到先前的台阶处，嗑瓜子儿去了。
……
晨光熹微，谢府正院的檐角还挂着昨夜的露珠。
谢礼文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簇新的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缀着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三爷来了。“守在门外的丫鬟连忙打起帘子。
谢母正坐在罗汉床上用早膳，见儿子进来，脸上刚露出笑意，却瞥见他眼下两团青黑，顿时蹙起眉头：“昨夜没休息好？“
谢礼文随意行了个礼，大剌剌地在一旁坐下：“儿子来给母亲请安。“
他顺手拈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顺便个事儿。“
谢母放下银箸，示意丫鬟们都退下：“什么事这么急？“
“陆氏往我房里送了个丫头。“谢礼文漫不经心地掸璃衣袖，“我瞧着还算伶俐，打算纳为通房。“
“什么？“谢母手中的茶盏“砰“地砸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染深了绣着福寿纹的桌布，“武考在即，你还有心思纳妾？“
谢礼文冷笑一声：“母亲要怪就怪陆氏，她朝我房里塞进来的人，为何要怪我？“
“胡闹！“谢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发间的金凤钗簌簌抖动，“她送一个，你便纳一个不成？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母子二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屋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半晌，谢礼文甩袖而去，临走还将门帘扯得哗啦作响。
谢母瘫坐在罗汉床上，手指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母亲。“谢家大嫂本来刚才已经到了院子门外，听见里面三弟和母亲在吵，便特意没有让丫鬟通报，站在廊下站了许久。
谢礼文走了，她便进了屋内。
见谢母喘不过气来，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您消消火，三弟年轻气盛。“
“年轻？他都已经成家了，算什么年轻？“谢母一把推开儿媳的手，声音尖利，“你看看他这样子，哪像个要参加武考的人？整日里不是和狐朋狗友玩了，便是玩女人！“
窗外一阵风掠过，卷着几片绿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家大嫂轻叹一声，重新为婆婆斟了杯热茶：“母亲，你别生气了。”
“除了真婉，没一个省心的！“谢母接过茶盏，手腕还在微微发抖，“陆氏病了却还是不安分，礼文又这般荒唐。”
“武考要是有个闪失，我饶不了他们！”
谢家大嫂轻轻按住婆婆的手：“母亲，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让三弟保持好心情才是。“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那秋香既然是陆氏给的，想必也是个懂规矩的。现在不给名分便是。”
“若她整日痴缠三弟，也有理由打发了出去。“
“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到武试的事情，夫君有话与母亲。”谢家大嫂轻轻道。
“他有什么话要与我？和礼文不行吗？”谢母面色露出几分疑惑。
“是关于三弟前程的事情。”谢大嫂笑着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是要夫君得明白。”
其实本来谢大哥是想要谢大嫂直接告诉谢母，关于不想让三弟在京中任职的事情。
但谢大嫂不愿意。
她可不想在中间传话，受一些夹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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