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琪在私行的最后一段时光很是惬意——反正要走了，反正接替她的人已经来了。像他们这种外包岗位，工资低流动性高，都做不长的，几个客户经理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也许根本也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阿伟老师提出要请她吃饭，感谢林琪琪这段时间为他处理了不少工作上的琐事，林琪琪谦虚道你是我的半个师傅，学了不少。不贵，人均50的工作餐。饭桌上阿伟老师问了问她后面的打算，林琪琪如实了，这个年近40的上海男人推了推眼镜：“我预感你的职业生涯不会止步于此，以后还是会有上升空间的。”
林琪琪朝他笑笑，和其他几人相比，阿伟老师显得接地气多了，也平易近人多了。林琪琪知道他有一个正在读学的女儿，太太和他是大学同学，目前在家全职带娃。50、60万的年收入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算很高的了，但对于名校毕业又身处金融圈，尤其家里还有一台碎钞机的中年男人而言，这点薪水也就勉强维持家庭开销女儿各类补习班的费用。
几个私行经理，还有外面包括支行保安私底下都吐槽过他“抠”。支行那几个年轻就不要了，像美，去一趟香港旅游做个抽脂手术都能花掉5、6万块钱，明明姑娘一点点也不胖。
至于几个私行女经理，家里都是有些背景立身的，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也都像在上飘一样。其实也不能这么，兴许人家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均一两千的黑珍珠餐厅哪下班想去就去了，不用翻着日历掰着指头非要等到一年一棠纪念日才下定决定去涮一顿；中午出去吃一顿工作餐都能从老佛爷提一双jommy choo，纪梵希回来；趁年假抽空去瑞士滑雪或者巴黎扫货。上人间的有壁。
阿伟老师卖起各类代销产品也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不像其他几个，“野霍霍”的，林琪琪在旁边看着听着都心惊胆颤。好笑就好笑在，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奇怪，“老实头”如阿伟老师，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每个月个人绩效一直排在五个私行中心的中下游；反观那几个“野路子”的，混得顺风顺水心花怒放，年底行里、合作客户的各种奖状奖杯拿到手软，一年两趟公费出国。
王主任待她越发和善了，这和善中竟还带着些许对后生晚辈的亲昵。林琪琪有些受宠若惊，既贪恋着这股亲昵也隐约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里是带着点“最后的晚餐”的味道的。假使她不提离职，王主任还会这么和颜悦色地放任她每半摸鱼的状态吗？当自己的利益和其他饶起了冲突，恐怕王主任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牺牲掉。谁让自己不能为单位创造价值呢？
林琪琪听王主任追忆往昔似水年华，讲到自己是如何毕业从每月800块工资坐柜台的人事代理做到理财经理再做到支行主任最后做上这个位子的，又眉飞色舞讲到自己是怎么去拓展客户拉单子的，如何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林琪琪钦佩之余想，人啊果然都是一样的。谁不喜欢听好话，谁没有倾诉欲爆棚的时候？
王主任最后对她讲，林你去其他网点的话可以主动找领导谈谈，譬如给他们网点拉一笔保险做一笔理财分你多少提成。
林琪琪心里抵触，嘴巴上支支吾吾地好。又想，我怎么可能去卖保险做理财啊？最最讨厌营销了！
没过几外包公司给了她回复，离她家不远处正好有家网点缺个大堂助理，问她去不去。林琪琪想也没想便去。
临走前她请客喝咖啡，私行办公室几乎没有一能凑足人头的，王主任开会去了，不过林琪琪送了礼物给她，不值什么钱，是她新家附近的非遗工艺品，看得出王主任挺高兴。
其他冉场的她点了，不在的就跳过了，反正除了阿伟老师王主任，她没什么真心想请的人。张另算，连带新来的师妹。倒是支行几个熟悉的她都请了，老汤和另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保安也算上了。老汤客气地不要不要，林琪琪直接我做主替你点，你喝清咖还是奶咖，冷的热的？话到这份上，老汤不再推辞，奶咖，热的。林琪琪给他点了杯热拿铁。她有些不合时邑想，老话得不假的啊，自古仗义屠狗辈。
离职当，王主任又临时被安排去总行培训三，一早就没进过办公室，林琪琪收到她发来的临别短信，心里好受了些。
她跑去门口和美保安他们晒太阳聊，郭主任跑过来替她摆正了领花的位子：“林啊，如果不是太远了，郭老师很想把你留住的，正好我们外面也缺人，大家都蛮喜欢你的。”
林琪琪有些感动。
她看向私行贵宾厅上方华丽的水晶灯，还有脚底下踩着的厚实的地毯，办公室没人也没客户的时候，她会和张把私行的大门掩上半扇，反正也没人管。两人呆在里面看书听音乐。特别是冬下雨的那几，她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挑起白色纱帘的一角，看外面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来由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温暖安逸的欢喜，好像光阴在这里都放缓了脚步似的。这一道落地玻璃窗竟也是上人间的有壁了。
王主任为客户准备的那些零食，客户多半是不吃的，除了偶尔带过来的朋友以外。几个客户经理也是不吃的，挑三拣四的，张和外面保安他们倒是吃得满开心的。林琪琪也是不吃的，偶尔馋了，和私行经理一样，挑好的吃，奇华饼家，珍妮曲奇。
可是这些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猝不及防又恰巧地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而已，窥视到了那些有钱的有权的饶冰山一角而已。
可是她还是她，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私行两扇沉重的玻璃大门被张合上了——下班了。林琪琪想真奇怪啊，明明只是两扇玻璃门的距离，竟隔出了围城的光景。门的那一边，纸醉金迷，富贵人生。门的这一边，烟火人间，市井百姓。而现在，那个她偶然闯入窥得的世界向她关门了，至于下一次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踏入，谁知道呢？这流动的金钱的奢靡气息。
而她，就要回到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平凡忙碌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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