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亮。
君衡刚从入定中清醒，似有所感，连忙起身推开内寝雕花木门。
青松之下，明暗交错的光线里，少女纤长身影笔直而立，显得有些孤寂。
他皱眉，声音沉了沉，“少掌门前来，为何不禀告？”
“掌门大人，我……”
几位仙侍一惊，在两仪殿服侍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生气。
以往无忧峰那位，经常惹得他无可奈何，也未这般发火。
而少掌门，不过是在风里等了一个时辰，掌门竟变了脸。
念此，忙低下头，不敢找丝毫借口，“我等知错，请掌门惩罚。”
君衡没话，眉头越皱越深。
姜黎九听见动静，微微转身，快步走来，“父亲不必责怪他们，是我不想打扰父亲清幽。”
“下不为例。”
“是！”
掌门大人话落，众仙侍齐齐应声。
君衡率先迈步往正殿走去，一身冷气缓和些许。
知道，在看见自家女儿那副游离于尘世外的漠然样子，心里是有多疼。
她若是哭闹还好。
宠着就是。
偏偏这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想安慰，又无从下手！
“黎九，拿着这块身份玉牌，以后直接去正殿，任何玉简卷宗都可以随意查看，不必顾忌。”
“多谢父亲。”姜黎九接过代表少掌门的玉佩随手挂于腰封。
两戎达殿中，已是旭日东升。
第一日，姜黎九把修真界一万多条界规背了一遍，又默写一遍。
然后，批阅卷宗。
第一年从仙门内务开始，逐年扩大到查阅青云殿收上来的玉简。
十年如一日。
早上没亮，君衡就能从两仪殿盏盏灯火中看见那抹纤长身影。
晚上夜色沉沉，她才离开。
这些年，原本清冷如霜雪的少女，已蜕变成高不可攀的万顷冰山。
还有继续冻结的意思。
以前对元镇那样淡漠疏离，无情无欲无求的样子有多欣赏。
这一刻，君衡就有多无奈。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
深夜。
姜黎九迟迟未曾离开。
“咚……咚……咚……”
悠扬浑厚的钟鸣声响彻无极仙宫上空。
共六次，代表子夜来临。
姜黎九手中笔一顿，接着写下几笔，才放在书卷旁。
正看书的君衡忽地想起这是沈玉锦身死那日，脊背顿时一僵。
不等他开口，少女平淡如水的声音缓缓传来，“父亲，明日开始，我要闭关。”
君衡张了张嘴，最后只道了一声，“好。”
其实姜黎九接手各仙门以及青云殿事务后，他已有五年没插手过。
此刻要闭关，乃是预料之郑
“色已晚，父亲早些休息，我先行告退。”姜黎九整齐摆好书卷。
见君衡点头应允，她起身走出殿门，御剑飞回无忧峰。
“拜见少掌门。”
山脚下，一群弟子齐刷刷低头，恭敬行礼。
这些都是每年新招进来的弟子，能叫她一声师尊的，只有内门几十人。
“不必多礼。”
姜黎九颔首，旋即走上白石阶，忽顿足，“今夜无须守山，都回去休息。”
完，人已没入繁花盛开的拐角处。
众弟子面面相觑。
刚进仙门没多久的弟子一脸好奇，“我们这位少掌门是不是修无情道？”
“上山半年，从未见她有过别的表情。”
“就好像……”
他挠了挠头，转而指向上皎皎无瑕的孤月，“我感觉，来一阵风，少掌门就要原地飞升了。”
“不是无情道，反而是为情所困。”另一人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不如死。”
“知道什么？快。”
几人一边往弟子住处走，一边打打闹闹。
那人故作高深，“这事来话长，据后山多出一块禁地，埋了一个已死十年的人。”
……
后山，无名墓碑。
花瓣纷纷扬扬，簌簌落，几乎铺满一地。
光影重叠交错，姜黎九立于黑暗，许久，脚步一转，走去山下圈养鹅群的地方。
“嘎嘎嘎……”
大白鹅被惊动，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
姜黎九远远观看。
直到黎明前夕，她闪身来到一处瀑布旁，走进洞府。
阵法光幕重重，遮掩外界潺潺流水叮咚。
这些年太过安静。
未有丝毫鬼族作乱的痕迹。
她却知，背后代表着鬼主苏落落，将再次临世！
“师尊，希望你不要食言。”姜黎九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不知为何，已有整整五年，她的梦中，再不见那人。
原本靠着做梦撑住一又一，后来完全靠那二十年的许诺挺住。
现下，唯有闭关，让自己什么都不再想。
只希望出关之日……
七泠山顶，能得以再见他。
眼前要面对的，是尽快突破离窍期，进入化神，最好能够在剑尊大比上，夺得头筹。
届时，沈玉锦回来，才会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保护他。
少掌门身份，是因为君衡。
可剑尊的地位，方是堵住修真界某些人嘴的实力！
姜黎九默念三百遍冰心诀，强行压下心底一阵阵的抽疼，运转周身灵力。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结满冰霜。
就连外面的水潭与瀑布，也眨眼凝固。
与此同时……
七泠绝息谷深处，黑雾弥漫。
众鬼魅围绕神台跪满一地，合力往悬浮棺椁上空的地脉灵髓注入阴气。
黑与白，互相抵抗。
光明终被吞没。
通体银辉的灵髓化成幽黑，溢出丝丝缕缕雾霭。
下一秒，与尸体合二为一。
“成了，终于成了！”
灵虚子眼中闪过笑意，快步奔走上前，扶在棺沿，看向女子。
“姐姐，你快醒过来，知道吗？我等了你十年，十年啊！”
他声音癫狂，吓得众鬼魅尽量降低存在感，生怕不慎惹到这煞神。
灵虚子的目光，紧紧盯住少女精致的脸。
“咯吱咯吱……”
骨骼发出清晰入耳的脆响。
苏落落眉心拧起，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的脸，不再是之前稚嫩模样，逐渐变化，生出与灵魂相同的样貌。
她睁开眼。
没有妖冶魅惑，没有灵动诡谲。
反而瞳子里，是一片死寂黯淡无光，失了魂般，呆呆的，傻傻的。
“姐姐？”
灵虚子不甘心，温柔唤她一声。
苏落落眨了眨眼，坐起身，忽被众鬼吓哭，“救命，有鬼！”
她死死抱住灵虚子不放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别怕。”灵虚子一下下耐心拍她脊背安抚。
心，却渐渐凉了下去。
他低斥。
“都给我滚。”
“是！”
“回来。”
众鬼驻足，就听暴怒的神使大人咬牙切齿，“神主魂缺失，尽快寻找至阴命格，越多越好。”
“遵命！”
待众鬼离开。
灵虚子阴冷吼道：“好一个沈玉锦，好一个金蝉脱壳，我要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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