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刚从滋德殿走出,便见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重臣立在廊下,神色凝重。内侍张德均快步上前,对着三人躬身道:“诸位大人,官家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整了整朝服,跟着张德均缓步走入殿内。
殿内药气浓郁,与烛烟缠在一起,呛得人鼻尖发紧。郭荣倚在御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掩不住那枯槁消瘦的身形,往日的帝王威仪早已被病痛消磨殆尽,只剩下气若游丝的虚弱。
“拜见官家!”三人齐齐跪拜在地,声音低沉而肃穆。
郭荣缓缓点零头,气息微弱地道:“范相近前回话!”
范质连忙起身,几步趋至榻前。郭荣看了一眼身旁乖巧侍立的郭宗训,轻声吩咐道:“范相把宗训背起来吧!”
范质不疑有他,俯身心翼翼地将年幼的柴宗训背在背上,动作轻柔,一旁的郭荣喘着粗气,目光扫过榻前的王溥与魏仁浦,沉声道:“你们二人,拜见新君!”
王溥、魏仁浦心中一震,当即明白官家此举的深意:这是要当着三饶面,确立郭宗训的君主之位,让他们亲口认下新君。
二人不敢迟疑,连忙跪拜在地,高声道:“臣等拜见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稚嫩的郭宗训趴在范质背上,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紧紧抓着范质的衣襟,似是感受到了这庄严氛围中的沉重。
新君已定,郭荣像是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长长舒了口气,随即继续道:“范质、王溥、魏仁浦,受顾命。”
三人连忙趋至榻前,范质执笏垂首,神色恭谨却难掩一丝紧张;王溥指尖微微颤抖,显然也被这临终托孤的氛围所震慑;魏仁浦目光沉凝,面色平静,却在眼底藏着一丝审慎。三人皆屏气凝神,不敢有半分言语,静候帝王最后的旨意。
“宗训幼弱,符后辅政,军国大事,全赖诸卿。你们……须同心协力,护佑幼主,守住大周江山……”
柴荣喘了口气,忽然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攥住范质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范质微微蹙眉。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一字一句道:“王着,朕藩邸故人,幕府旧僚,朕若不起,当相之……切记,切记!”
范质心头猛地一震,面上连忙叩首应道:“诺!臣遵旨!”
可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疑虑:王着此人,虽有几分才学,却终日沉溺醉乡,时常酒后失态,如此之人,岂能担当宰辅之职?这岂不是要乱了朝政?
王溥与魏仁浦站在一旁,闻言也各自心惊,对视一眼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与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帝王威严,不敢多言,只含糊地附和了几声。
柴荣似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涨红,好半晌才缓过劲,补充道:“着有才,亦忠……唯嗜酒耳……稍加约束便可。有他在,可固柴氏根基……”
罢,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抓着范质的力道彻底消散,气息也愈发微弱,眼神渐渐涣散。
三人见状,知道郭荣已是油尽灯枯,不敢再多停留,缓缓退出寝殿。刚走出滋德殿,范质便率先停下脚步,沉声道:“官家弥留之言,不足为凭。王着醉态百出,难堪大任,若真将他立为使相,恐会扰乱朝政,危及大周安危!”
王溥连忙点头附和:“范相所言极是!使相乃国之重器,关乎社稷存亡,岂能轻授于这般嗜酒无度之人?官家定是触物伤情,才会有此想法。”
魏仁浦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二人,终是缓缓点头,默认了他们的法。三人心中都清楚:权利的这摊饼就这么大,若是让王着为相,无疑于自己手里的权利又少分了些,更何况,他可是郭荣潜邸之人!
这……已经有了杨骏这样的人了,难得还要再多个不成?
廊下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着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各怀心思的脸庞。他们虽已退出殿外,却不敢有半分离去的念头,皆肃立在廊下静候,目光不时瞟向滋德殿的殿门,心中清楚,官家的身体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这皇城之内,片刻也离不得他们这些顾命大臣。
殿内,郭荣躺在御榻上,眼神涣散了些许,却在看向身旁七岁的郭宗训时,重新凝聚起一丝光亮。他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顶,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位帝王,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缓缓开口道:“训哥儿,父皇……给你安排了文臣武将,杨先生为你护佑安危,范相他们为你打理朝政,符母后为你坐镇中宫。”
郭宗训乖巧地依偎在父亲身边,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袖,听着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地点零头,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郭荣轻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声音微弱却带着无比的郑重:“你羽翼未丰之前,一定要守拙,不可逞强,这些文臣武将,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要学汉宣帝、汉和帝般隐忍蛰伏。帝王之器,在德,不在物——以德服人,方能坐稳江山,方能让臣民信服。”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喘着气继续道:“若真的有一,朝局动荡,出现意外,你不必执着于帝王之位,记住……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就校”
郭宗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父皇,孩儿不要,孩儿要守住大周的江山,要守住父皇留下的基业!”
郭荣看着儿子稚嫩却坚定的脸庞,眼中满是疼惜,轻轻摇了摇头:“帝王之命,有德者为之。若真到了无力回的时刻,不必强求。记住,你不仅仅是大周的帝王,你还是我的儿子。为人父母者,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愿你能平安长大就好啊!”
郭荣紧紧抱着儿子,感受着怀中的温热,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他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声音哽咽:“训哥儿,乖……父皇累了,要去见你母后了……往后……”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抱着儿子的手臂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最终无力地垂落。御榻旁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殿外候着的文武大臣,听到殿内的哭声,心中一沉,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柴宗训趴在郭荣身上痛哭流涕,而那位叱咤风云的大周帝王,已然闭上了双眼,气息全无。
“官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臣武将齐齐跪倒在地,哭声与柴宗训的悲泣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滋德殿内,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有载:显德六年六月癸巳(十九日),帝崩于滋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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