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内主仆三人匆匆用过午膳，郑孝胥便吩咐郑二在客栈看顾看行李，自己则带着郑大出了房间，走进客栈大堂径直走向柜台。
郑孝胥笑着向老掌柜攀谈道：\"掌柜的，你老生意可好！”
老掌柜正拨着算盘，闻言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刚入住上房的一位客人。
从郑孝胥主仆三人一出现在客栈门口，老掌柜便斜眼打量过郑孝胥，虽一袭青灰色长袍马褂，脑后拖着一条油亮的辫子，但举止谈吐不凡，身后还跟着两个沉稳的仆人，便知来者非富即贵。
“听伙计了，刚住下便要了午饭。”老掌柜心里嘀咕了一下，怕是这位客官还有什么别的需求？
老掌柜忙应声回道，“多谢客人关心，如今可好着呢！客人您看，这大堂座无虚席，老儿可以是兢兢业业！”
“客官，您这是吃好了？不知还有什么需求？这可就吩咐二去操办。”老掌柜笑着问道。
郑孝胥对老掌柜道，“这京城的时鲜蔬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下吃的甚好。”
“如今吃饱喝足，在下向掌柜的叨扰一番，还望见谅！”
无妨，无妨！不知客人有何事询问？
掌柜的看这客栈开了不下数十年，食客众多，生意繁茂，定是诚实守信之人。
郑孝胥向老掌打探谈道：\"掌柜的，可否推荐一位靠谱的房牙子？\"
老掌柜连忙堆起笑容，拱手道：\"哎哟，客官是要寻宅子？咱西城区虽比不上前门大街、王府井大街、东四地区等繁华，可也有几处像样的宅院。客官您来得巧，前儿个刚有个靠谱的房牙子来过，是手头有几处上好的院子要出手。\"
郑孝胥微微颔首：\"烦请掌柜引荐一二。\"
\"成！\"老掌柜拍了拍手，唤来一个机灵的伙计，\"去把修二喊来，就我这儿有贵客要寻宅子。\"
伙计应声而去，不多时，便领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回来。
伙计领着房牙子快步走进客栈来到近前，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穿一件靛蓝色杭绸长衫，外罩玄色马褂，脚蹬黑缎面薄底靴，头戴一顶半新不旧的瓜皮帽，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
那房牙子脸上带着几分精明的笑意，向老掌柜同郑孝胥拱手行礼，胸前挂着一块铜鎏金怀表链子闪着光：\"修二同掌柜的这位爷见礼了。\"
老掌柜从柜台后迎出来，拱手解释道：\"这位是修二爷，在西城做房牙子二十年有余，最是靠谱不过。这近一年来，许多旗人老爷和前清官员买卖宅子，就是他给张罗的。\"
郑孝胥上下打量修二，见他虽非富贵打扮，但眼神清明，举手投足间透着精明干练，便微微颔首：\"久仰了，修二掌柜，听闻西城区有些不错的宅院，不知可有合适的？在下想看看，或租赁或买，皆可。\"
修二略作心的打探道，“不知这位爷对宅院可有什么想法？对这宅院有何具体要求？”
自接到醇亲王载沣的电报，郑孝胥便知，这是自己回京为皇上太后效力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站在上海寓所的窗前，望着黄浦江上往来的船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报的边缘。那电报上虽短短几个字，却如千钧之重。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即将重返大清皇室权力旋涡的中心，也意味着——他必须在北京长期扎根。
思考良久——西城，是他最好的选择。
北京城自古便有\"东富西贵\"之。内城东交民巷一带，洋孝银行林立，是富商巨贾的聚集地；而西城，尤其是西四、护国寺一带，则是八旗贵族与高级官员的聚居之所。这里毗邻紫禁城，又靠近北洋政府官员的府邸，既是权力中枢所在，又是逊清遗老们的避风港。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文化氛围——西城保留着大量王府与四合院，每一砖一瓦都浸透着前朝的余韵。胡同深处，遗老遗少们时常聚首，或论诗书，或谈朝局，甚至暗中串联复辟之事。若能在此立足，不仅能就近观察朝局变化，更能与这些旧臣们互通声气，为皇室谋划。
——至于租赁还是购买？
郑孝胥在心里盘算着。若只是暂时栖身，租赁自然最为稳妥；但若要长期为皇室效力，甚至可能在此度过余生，购置一处宅院，方能彰显根基稳固。况且，他手中有足够的银两——早在接到电报之后，他便已让上海的管家备好了银元与大额存款单，其中既有国内钱庄的汇票，也有汇丰银行开具的英镑本票，以备不时之需。
——银钱之事，绝不能成为阻碍。
注:郑孝胥书法撩，1908年，郑孝胥为交通银行题写“交通银斜四字，润笔费为4000两白银（约合5600银元），平均每字千金。
郑孝胥在海藏楼书房轻轻合上抽屉，目光落在案头那张泛黄的北京城地图上。西四、护国寺、辟才胡同……这些地名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哪里的宅院最适合居住？哪里又能避开耳目，暗中联络旧臣？
窗外，黄浦江上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北京，他回来了。
——皇室的命运，将由他亲手扭转。
\"到了北京，先寻得诚实守信这样的人牙子。\"他低声自语，\"实地考察一番，再做决断。\"
修二听了郑孝胥的要求，“要在西城区内择一靠近遗老遗少的居所，又要环境典雅且交通便利，还要保证是私密性与安全性。银钱上不是问题。”
修二搓了搓手，笑道：\"这位爷您算问着人了！”
修二略一沉吟，随即爽快应道：\"爷，您这要求，在西城还真有几处合适的地方。\"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道来，\"米粮库胡同就有几处二进三进宅院。”
前儿个刚有户人家急着脱手一套二进的大院子，就在米粮库胡同，地段好，格局也齐整，您要是有意，咱们现在就能去瞧瞧。\"
郑孝胥目光一闪：\"哦？不知是何人家要出手？\"
\"唉，来也是可怜。\"修二压低声音，\"原是一位富商老爷，因家中遭了变故，急着筹银子，这才忍痛割爱。那院子虽有些年头，可修缮得当，住着绝对舒坦。\"
还有出三进的院子，原是前清户部员外郎家的，虽从前是官家，但如今是越发没落。是个三进的宅院，想尽快出手，换些现银。那院里有棵老槐树，夏荫凉得很，后墙还带个花园，够私密。\"
郑孝胥微微颔首，修二又道：\"若嫌米粮库稍显局促，老虎庙胡同也有几处二进三进的宅院。
修二搓了搓手，眼睛一亮：\"巧了！前儿个刚有户人家急着脱手一套三进的大院子，就在老虎庙胡同，也是从前旗人老爷的宅子，因家道中落，现要价三千三百两银子，若诚心要，三千一百两也谈得。\"
郑孝胥眸光微动：\"哦？不知是何缘故要出手？\"
\"唉，来也是可怜。\"修二压低声音，\"原是家里公子染上了抽大烟又有赌瘾，输得精光，老太爷一气之下卧病在床，老太太才狠心要卖了宅子应急。\"
郑孝胥沉吟片刻：\"不知宅子可曾修缮？\"
\"修得齐整！\"修二拍着胸脯保证，\"上个月刚换了新瓦，院里的海棠树也修剪过，连门窗都重新油了一遍漆。\"
老虎庙胡同其中还有处前清贝勒爷的私邸，前院能停两辆马车，后罩楼还能住下七八个仆人。就是价钱高点，不过——\"修二压低声音，\"那贝勒爷也是想尽快变卖家产，远离北京城，这其中也可再仔细谈谈。\"
老掌柜在旁插话：\"修二哥这嘴，最是靠谱不过！上回这民国政府官员买宅子，就是他给寻的。\"
郑孝胥沉吟片刻，点头道：\"既如此，烦请修掌柜的带路，去瞧瞧这些院子。\"
\"得嘞！\"修二双手一拍，\"爷您几位稍候，我这就去叫两辆黄包车来，坐着去快些。\"
老掌柜笑道：\"修二，这位爷可是贵客，别怠慢了。\"
\"您放心！\"修二连连应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郑孝胥却叫住他：\"且慢，这些宅子可有房契地契？\"
\"有！有！\"修二拍着胸脯保证，\"全套文书都在，政府主事的印信都齐全，绝无半点虚假。\"
郑孝胥这才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那便走吧。\"
主仆二人随着房牙子修二走出客栈，午后的阳光洒在还未干透的泥泞道路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西城区的街巷渐次展开，一场关于宅院的交易，就此拉开序幕。
片刻后，三人出了客栈。春日的西城，槐花初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修二领着主仆二人坐着黄包车在西城各个胡同间穿梭。修二指着路边的宅院一一介绍：\"这边是肃亲王府的旧址，现在住的是张将军；那处红墙院子是前清御史的宅子，现在空着......\"
转过街角，米粮库胡同的宅院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虽有些褪色，但门环仍是铜铸的兽面，门槛石磨得发亮。修二上前叩门，一个老仆出来应门，修二拱手道：\"劳烦通禀一声，有贵客来看宅子。\"
老仆打量郑孝胥主仆二人，见他们衣着体面，尤其是郑孝胥脑后的辫子和长袍马褂，便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片刻后，老仆引着三人进院。院中老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二进院的月亮门半掩着，隐约可见后园的竹影婆娑。郑孝胥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这院子，够大，够雅，也够私密。
\"爷，您看这后墙。\"修二指着围墙道，\"足有一丈高，墙头还种着荆棘，寻常人翻不进来。\"
郑孝胥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
——这处宅院，倒是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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