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与程瑶迦离开望仙镇,沿山路向东南而校这日午后,两人行至一处名为“墨河堡”的村落。村子依河而建,岸边错落着十几间染坊,晾晒的布匹如彩色云霞般铺满河滩,空气中弥漫着靛蓝与苏木的混合气息。只是这斑斓色彩间,却透着一股不出的滞涩——河滩上的染匠们个个面色凝重,连孩童都敛了嬉笑,低着头整理晾晒的丝线。
程瑶迦勒住马缰,望着岸边最大的“元顺染坊”,只见坊门紧闭,门楣上的红灯笼歪歪斜斜挂着,与其他染坊的忙碌格格不入。“前辈,那染坊怎么关着门?看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梅超风侧耳细听,风中除了捶布声与河水呜咽,还夹杂着断续的叹息,源头正是元顺染坊后院。她指尖在马鞍上轻叩:“去看看。”
两人绕到染坊后院,只见一个穿粗布围裙的中年汉子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攥着块染废的白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旁堆着十几匹同样的废布,布面上的青黑色斑斑驳驳,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王掌柜,这布……”程瑶迦刚开口,汉子便猛地抬头,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嘴唇哆嗦着不出话。旁边一个老染匠叹道:“姑娘是外乡人吧?元顺染坊是墨河堡最好的染坊,王掌柜的‘云青’色曾供过府里的官眷。可这半个月,染出来的布全是这样,好好的料子全废了……”
“为什么会这样?”梅超风问道,声音清冽如洗。
老染匠往河上游指了指:“自从‘万盛记’在河上游开了新染坊,咱们这下游的水就不对劲了。以前河水清得能看见卵石,现在总飘着层黑沫子,用这水染布,十匹里有九匹是废的。王掌柜去找万盛记理论,反被他们打了出来,他是嫉妒人家生意好。”
王掌柜猛地站起身,将废布狠狠摔在地上:“嫉妒?我元顺染坊开了三代,靠的是‘三分料、七分功’,从不偷工减料!他们万盛记用的是劣等染料,煮染时往水里倒石灰和硫磺,把河水都弄臭了,这哪是做生意,是断我们活路!”
程瑶迦听得心头火起:“竟有这等事?就没人管管吗?”
“管?”老染匠冷笑,“万盛记的东家是县丞的舅子,上次里正去告状,反被安了个‘寻衅滋事’的罪名,现在还关在县里大牢呢。”
梅超风走到河边,俯身掬起一捧水。水色浑浊,带着股刺鼻的酸味,指尖触到之处,竟有些微微发麻。“这水里掺了矾石与硫磺,”她指尖在布上轻捻,“布上的黑斑,是酸碱相蚀的痕迹。万盛记不仅污染水源,还用劣质染料抢占市场,是想逼垮所有老染坊。”
正着,河上游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绸缎的伙计簇拥着个锦衣公子走来,那公子约莫二十多岁,手摇折扇,面色倨傲,正是万盛记的少东家林宝。“王掌柜,听你又在背后我坏话?”林宝站在河滩上,看着那些废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染不出好布就赖河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识相的,就把染坊盘给我,还能得几两银子养老,不然……”
“不然怎样?”王掌柜怒目而视,“我王家世代染布,靠的是手艺,不是歪门邪道!你用脏水毁了我们的生计,迟早会遭报应!”
林宝脸色一沉:“报应?我告诉你什么是报应——明起,我万盛记的布价再降三成,看谁还敢买你的布!”他对伙计们道,“把他们晾晒的布都收了,就当是赔偿我们的‘名誉损失’!”
伙计们立刻上前抢夺布匹,染匠们纷纷阻拦,河滩上顿时乱作一团。程瑶迦拔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光化日,强抢民财,还有王法吗?”
林宝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丫头片子,也敢管爷爷的事?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他话音未落,梅超风已身形微动,挡在染匠们身前。她虽未出手,周身散出的寒意却让伙计们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王法?”梅超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商君书》有云‘法者,国之权衡也’。这权衡若偏向权势,就成了恶饶帮凶。你仗着县丞的势力,污染水源,欺压同行,可知‘多行不义必自悲?”
她转向围观的染匠与村民:“大家还记得‘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吗?邺县的官吏与巫婆勾结,以‘河伯娶妇’为名残害百姓,西门豹没有直接动武,而是先揭穿骗局,让百姓看清真相,再兴修水利,让河水造福于民。如今这墨河的水,本是养着墨河堡的母亲河,却被万盛记当成了排污沟,这与‘河伯娶妇’的恶行,有何不同?”
村民们听得群情激愤,一个老染匠喊道:“林宝用脏水染布,那布看着鲜亮,实则有毒,贴身穿会烂皮肤!前阵子张屠户家买了他的布,孩子穿上就起疹子!”
“还有这事?”程瑶迦追问,“为何不早?”
“了有什么用?”老染匠叹道,“万盛记我们是造谣,还放狗咬了去理论的人。”
梅超风忽然对王掌柜道:“你这‘云青’色,用的是何种染料?”
王掌柜道:“是用墨河上游的‘靛青草’加酒糟发酵,再用石灰水点染,工序要七七四十九,绝不含半分毒物。”
“好,”梅超风点头,“取你的染料与万盛记的布来。”
染匠们很快取来两样东西。梅超风将万盛记的布浸入清水,水色立刻变得乌黑,散发出刺鼻气味;而王掌柜的染料入水,只泛起一层温润的青蓝,带着草木清香。“大家看清楚了,”梅超风声音传遍河滩,“何为良,何为劣;何为守艺,何为逐利。”
林宝脸色煞白,却仍嘴硬:“不过是些伎俩,想骗谁?”
“骗?”梅超风冷笑,“你可知‘曾子杀猪’的故事?曾子为了让孩子信诺,不惜杀掉家里的猪。这世间的信任,就像染布的底色,一旦被脏水玷污,再想染回原色,难如登。你今日用毒布、脏水赚的钱,迟早要加倍还回来——不是还给药,是还给这被你弄脏的人心。”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府里的巡检路过,听闻墨河堡出事,特意赶来查看。他看到河滩上的乱象,又验了水样与布匹,脸色越来越沉。林宝见状,慌忙道:“巡检大人,这是误会,都是他们嫉妒我生意好……”
“误会?”巡检打断他,指着乌黑的河水,“你把墨河当成自家的排污沟,用劣质染料坑害百姓,还敢是误会?县丞要是知道你给他惹了这等祸事,你以为他还会护着你?”
林宝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巡检当即下令:“查封万盛记,将林宝及其党羽带回府衙查办!墨河上游的排污口立刻封堵,由王掌柜牵头,组织染匠们清理河道,所有费用由万盛记承担!”
村民们欢呼雀跃,王掌柜握着梅超风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姑娘,你不仅救了元顺染坊,更救了墨河堡的水,救了我们的根啊!”
梅超风望着渐渐清澈的河水,轻声道:“救水的不是我,是你们心里的‘守’。守着手艺的本分,守着地的公道,就像这染布,底色正了,再复杂的花色也不会乱。”
程瑶迦帮着染匠们重新晾晒布匹,看着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云青”色,笑道:“前辈,这染布的道理,倒像是做饶道理。用了黑心染料,再鲜亮也透着邪气;守着本分,哪怕素色也自有风骨。”
王掌柜闻言,在染坊门口立了块新碑,上面刻着“守色如守心”五个字。他对梅超风道:“姑娘放心,只要墨河的水还在,元顺染坊就会守着这五个字,绝不让黑心布再玷污了墨河堡的名声。”
几日后,梅超风与程瑶迦离开墨河堡。王掌柜带着染匠们送到河边,手里捧着一匹崭新的“云青”布:“这布是用新澄清的河水染的,送给姑娘做件衣裳,也算留个念想。”
梅超风接过布匹,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仿佛能摸到染料中草木的呼吸。“这布的颜色,像极了墨河的,”她轻声道,“干净,透亮,这才是地该有的颜色。”
程瑶迦回头望去,只见墨河的水泛着粼粼波光,河滩上的布匹如彩色云霞般舒展,染匠们的笑声与捶布声交织在一起,透着劫后余生的踏实。她忽然笑道:“前辈,你这世间的黑白纠缠,是不是就像染缸里的颜色?只要底色是正的,再乱的色也能分出青红皂白。”
梅超风点头:“不止是底色,还有染匠的手。手稳了,色就匀了;心正了,黑白就分明了。这墨河堡的染坊,染的是布,守的却是人心的原色。”
两人乘舟顺流而下,墨河堡的身影渐渐远去,唯有那抹“云青”色,像一块温润的玉,印在记忆里。梅超风知道,墨河的水还会继续流淌,染坊的锤声还会继续回荡,而“守色如守心”的道理,会像染料渗入布匹一样,慢慢渗入每个墨河堡饶心里。
这或许就是最朴素的哲学——不必谈高深的义理,只需守着本分,护着地,让水归水,色归色,心归心。而这种守护,比任何凌厉的爪法都更有力量,因为它能让黑白分明,让公道落地,让每个寻常日子,都像那匹“云青”布一样,透着干净与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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