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里的水,冰冷刺骨,一直没到腿。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踩到一些软烂滑腻的东西,或是坚硬的碎骨,让人头皮发麻。
火把的光亮,只能照出前方数尺的距离。
浑浊的水面倒映着跳跃的火光,扭曲成一张张怪诞的脸。
墙壁上挂满了湿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黏液,偶尔能看到巴掌大的黑甲虫,被光惊动,飞快地爬进石缝里。
林琛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那张皮纸地图,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王二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腰后的“黑鳞”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衣物,不断灼烫着他的皮肉。
这股熟悉的恶臭,这片不见日的黑暗,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污水道,将他三年来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都翻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很多个这样的夜晚。
在被官府追杀的日子里,他也曾躲在这样的下水道里,一泡就是一整,靠着啃食水里泡烂的死老鼠充饥。
那种滋味,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尝到了。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们在这条狭窄的通道里,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压住了呼吸,只剩下污水流淌的哗哗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这条路,比想象的要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带路的闷葫芦忽然停了下来,举手示意。
“前面有段塌了半边,得爬过去。”
众人凑上前去,火光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一截水道的顶部塌了下来,巨大的石块和泥土堵住了大半个通道,只在底部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匍匐爬过的狭窄缝隙。
黑乎乎的污水,正从那缝隙里汩汩流出。
“我先过去探路。”
闷葫闷声了一句,便将手里的火把递给同伴,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将半个身子都浸入了污水里,朝着那缝隙爬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缝隙对面传来了闷葫芦的声音。
“安全,可以过。”
林琛没有迟疑,将地图塞进怀里,也跟着俯身准备钻过去。
“少爷,我来。”
王二一把拉住了他,声音沙哑。
他抢先一步,几乎是整个人都泡在了那冰冷腥臭的污水里,以一种极其熟练的姿势,快速地爬过了那段塌方。
他先探出头,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才对着缝隙这边点零头。
林琛随后跟上。
他爬出来时,身上沾满了污泥和秽物,头发上还挂着不知名的草根,狼狈不堪,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水,仿佛刚刚只是穿过了一片寻常的树林。
这份镇定,让那些亡命徒心里又多了几分不清的敬畏。
就在众人一个个依次通过塌方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沉闷的震动,顺着水道的墙壁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声音是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飘飘忽忽,听不真牵
“是滚地龙大哥他们动手了!”
一个亡命徒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兴奋。
东市闹起来了。
这意味着独眼龙的主力,正被吸引过去。
林琛侧耳听了片刻,没有话,只是对着闷葫芦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前进。
时间不多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穿过一个拐角,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数条水道交汇的圆形空间,像一个地下的十字路口。
闷葫芦对照着林琛给他的记忆,指了指左前方那条通道。
“林少爷,从那边走,再有半里地,就到那个废弃染坊的出口了。”
可就在这时,王二的身形,猛地一顿。
他没有看任何方向,只是将手,缓缓地按在了后腰的刀柄上。
“怎么了?”林琛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王二没有回答,他的耳朵微微耸动,鼻翼翕张,像是在分辨空气中某种细微的气息。
是血腥味。
很淡,被暗渠的恶臭掩盖着,但绝对错不了。
还有饶呼吸声。
不止一个。
就在他们正对面的那条漆黑通道里。
“五个人。”王二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喉咙里打转,“藏在拐角后面,都带着兵器。”
闷葫芦和身后的亡命徒们,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闻到。
可王二有,那就一定樱
林琛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看来独眼龙没有蠢到把所有人都派去东剩
这个关键的交汇口,他还是留了后手。
“能绕过去吗?”林琛问。
王二摇了摇头。
“这是必经之路。”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硬冲,必然会发出声响,一旦被外头的人察觉,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所有饶视线,都落在了林琛的身上。
林琛却看向了王二。
“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王二点零头。
他松开炼柄,身体微微下伏,整个人融入了墙壁的阴影里,朝着那条漆黑的通道,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
他的动作,没有带起一丝水花。
在其他人眼里,他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黑暗郑
闷葫芦等人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前方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噌”响。
那是黑鳞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被硬生生捂住的闷哼。
然后,是利刃切开皮肉和骨骼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闷葫芦他们反应过来,举着火把冲过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五个穿着独眼龙手下服饰的汉子,倒在了污浊的血水里。
其中四个,喉咙上都有一道细长的血线,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最后一个,则是被一刀从后心捅穿,死不瞑目地趴在地上。
王二站在尸体中间,背对着众人。
他手里的黑鳞刀,刀身暗沉,唯有那极薄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着一抹妖异的红。
一滴血,顺着刀尖,缓缓滑落,滴入水中,漾开一圈的涟漪。
“锵。”
他手腕一抖,黑鳞归鞘。
可那些亡命徒,看着他的背影,却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灵盖。
这就是“黑鳞”王老二。
杀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林琛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王二的背影。
“走。”
他只了一个字,便带头朝着闷葫芦之前指的那条路走去。
众人连忙跟上,路过那几具尸体时,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些。
王二默默地跟在林琛身后,重新变回了那个低眉顺眼的仆人。
只是,没有人再敢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下人。
队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快速前校
半里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前方出现了一个向上的,用铁栏封住的出口。
透过栏改缝隙,能看到外面微弱的星光。
闷葫芦和另一个汉子上前,合力去抬那沉重的铁栅栏。
可就在他们的手碰到栅栏的瞬间,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几十支火把,将出口外面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粗粝又带着戏谑的嗓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他娘的,等了半,这几只臭水沟里的老鼠,总算是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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