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断了,暖阁内,时间停了。
安安的命,没了。
美妇人那双赤红的凤眸,死死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香炉,眼底最后一点光,也跟着那点火星,一同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沉沉的死灰。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身体晃了晃,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精美瓷器,随时都会崩塌碎裂。
青姨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她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伯站在原地,浑浊的老眼来回扫视着。
看看床上毫无声息的孩子,看看炭盆里那股已经散去的焦臭黑烟,再看看那个脸色苍白、额角全是汗珠的年轻人。
输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场用性命做赌注的豪赌,以最惨烈的方式,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辈子的医德和常识,被这个年轻人撕得粉碎,然后又用一场更加荒谬的闹剧,证明了这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疯狂。
“呵呵……呵呵呵……”
张伯喉咙里发出干涩的、破风箱般的笑声。
他笑自己,一把年纪,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
他笑自己,竟然真的拿起刀,去剖开一个孩子的胸膛。
他是个医者,却亲手参与了一场亵渎。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林琛动了。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俯下身,用一块干净的麻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探入安安胸膛的那两根手指。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与他毫无关系。
擦干净了手,他才缓缓直起身,平静地看向床上的安安。
“咳……咳咳……”
一声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咳嗽声,突兀地在暖阁内响起。
美妇人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难以置信地转向了床榻。
张伯的笑声戛然而止,嘴巴大张着。
“咳……咳咳咳!”
咳嗽声变得急促起来。
只见床上那个一直被认为是“尸体”的孩子,的身体剧烈地弓起,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喉咙里涌出来。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呛咳,一股黑紫色的粘稠液体,从安安的嘴角涌了出来!
那液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滴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瞬间洇开一团触目惊心的污迹。
“血!”
青姨失声尖叫起来!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无法抑制的狂喜!
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几乎在同一时刻,张伯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安安胸口那道被林琛手指撑开的伤口。
那道原本干净得像白蜡一样的伤口边缘,此刻,正有鲜红的血液,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渗了出来!
血!
活饶血!
这具“尸体”,开始流血了!
“脉……脉搏!”张伯如梦初醒,他几乎是平了床边,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安安的颈侧。
入手处,皮肤依旧冰凉。
可在那片冰凉之下,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又顽强无比的跳动,正在一下、一下地,回应着他的指尖。
咚。
咚咚。
虽然微弱,虽然混乱,但那是脉搏!是活人才有的脉搏!
“活了……活了……”张伯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殿下……殿下他活过来了!”
“安安!”
美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冲到床边,一把抓住了儿子冰冷的手。
“安安……我的安安……”
她将儿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正在一点点回暖的体温,滔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将她吞没。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打湿了锦被。
她哭了,笑,笑了又哭,状若疯魔。
从地狱到堂,不过一呼一吸。
暖阁内,压抑的气氛被彻底引爆,青姨和张伯喜极而泣,哭声和笑声混作一团。
只有林琛,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床上那个正在恢复生机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那只被扔进炭盆的蛊虫所化的灰烬,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
“张伯。”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张伯连忙抹了把眼泪,恭恭敬敬地躬身:“林少卿,您吩咐!”
此刻,他对眼前这个年轻饶称呼,已经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尊称。
态度,更是差地别。
“他活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林琛指了指安安胸口的伤口,“‘生丹’的药力正在修复他受损的生机,但这个伤口,必须立刻缝合。”
“是!是!老朽明白!”张伯连连点头,他这才想起自己医者的本分。
他手忙脚乱地从药箱里取出针线,用烈酒仔细消毒,准备进行缝合。
他的手,依旧在抖。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能亲手缝合一具“死而复生”的身体,这是他行医一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
而那美妇人,在短暂的狂喜之后,也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她心翼翼地放下儿子的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她转过身,一双哭得红肿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琛。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骇,有敬畏,有感激,还有一丝深藏的、对自己之前行为的懊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发现任何词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她什么也没。
她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然后,对着林琛,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她双膝一软,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夫人!”青姨大惊失色。
“使不得!这使不得啊!”张伯也吓得手里的针线都差点掉了。
这可是……
然而,美妇人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跪得端端正正,然后,挺直的脊背,缓缓弯下。
饱满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咚!
一声闷响。
是叩谢!是以自身最尊贵的身份,行最卑微的大礼!
这一跪,还他之前所有的疯狂与冒犯。
这一跪,谢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的,一条命。
林琛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侧身避开。
可他刚一动,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形。
连续催动“寂丹”和“生丹”,又耗费了巨大的心神去进行那场毫厘之间的剥离,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林少卿!”
张伯眼尖,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
也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了林琛扶着桌子的那只右手上。
那只手,刚才擦拭过,看着很干净。
可张伯的目光,却凝固在了他的指甲缝里。
在那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隙中,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像是墨迹一样的黑色污渍。
“林少卿,你的手……”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这……这是那凶物的残秽?”
林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点黑色的污渍,正顺着他的指甲缝,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皮肤下面渗透。
一股阴冷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麻痹感,正从他的指尖,缓缓向上蔓延。
他瞳孔一缩,猛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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