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衙是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巨大殿宇群。
飞檐斗拱，皆以玄黑为底，饰以暗金纹路。
与山顶那流转着金色涟漪的尘微石核心遥相呼应，仿佛是整个道大阵在地面的投影。
威严、冰冷，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
穿过重重仪门，路过一片空旷的广场时，贾正义脚步微顿。
他指着广场中央一处略显突兀的空地，低声了一句：“据当年这里，曾立着一块石碑。”
“大阵新立之初，碑文由金前辈亲自拟定，再由……令尊江侍郎亲手题写。”
我脚步未停，目光却在那片空地上停留了一瞬。
心中波澜微起，那些属于庆历年间、属于师父和父亲的旧事，早已被刻意掩盖和遗忘。
来到正殿门外。
贾正义整理衣袍，率先入内，对着殿中主位方向单膝跪地：“禀掌司，江白已到。”
我自然不会跪他，只是牵着沐雨，突兀地站在空旷而肃穆的大殿中央。
秦权端坐于上首，身下是一张尘微石打造的石座，仿佛与整个总衙乃至山顶的核心连为一体。
他看到我，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江白，你果然守信。”
此时的秦权，与一个月前在东海之滨那携地之威、欲行灭杀的压迫感截然不同。
气息内敛，深藏若虚，却更显危险。
我打量着他，还是那件绯红色官袍。
只是那几个细微的破洞以暗金色的丝线细细缝补，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我嘴角冷笑：“秦掌司可真够节俭的，这袍子……还留着呢？”
话语轻飘，却像一根针提醒他当初在东海是如何被我算计，留下了这印记。
贾正义脸色忽变。
秦权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脸上并无半分愠怒，“朝廷银钱吃紧，能省则省。至于我个人……”他抬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我，“些许痕迹，留着警醒自身，也不错。”
我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毫不退让，直接问道：“人，我带来了。秦掌司，你待如何？”
秦权闻言，脸上笑意渐渐敛去。
他没有回答，反而缓缓从那张古朴石座上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将我的问题原封不动地掷了回来：
“不。”
“江白，你搞错了。”
他微微前倾身躯，“该是本座来问你，”
“你，带着她，来到本座面前。”
“你，江白，有何打算？”
一瞬间，攻守易形。
我神色不变，坦然道：“秦掌司此言差矣。我的打算，从始至终都很简单：带她来，解决问题，然后，安全地带她离开。”
不等他回应，我继续道，“至于如何解决，那要看秦掌司究竟想要什么。”
“若您只是想找一个‘容器’，那此刻便可动手。看看是她这‘无垢之体’先被您炼化，还是我这身混沌本源，先拆了您这半座总衙！”
话中威胁，赤裸而决绝。
我略一停顿，语气稍缓：“但若您想要的，是让‘道有缺’这个顽疾，得到一个真正解决办法。那么，您需要的就不是一个容器，而是一个医匠。一个既懂病症，又懂药性，更敢对着病灶下刀的医匠！”
我微微昂首，彻底反客为主：“所以，现在不该是您问我有什么打算。而是该由我，问问您这位‘病主’：您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又敢给我多大的权限，来治这‘道’之疾？”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贾正义尽管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义肢，发出了一声轻微细响。
他也察觉到了期间的火药味。
但，我不能退。
秦权静静地听我完，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缓缓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敢跟本座如此提条件，甚至当面威胁的人，江白，你是第一个！”
我淡然道：“通常来，第一个，应该不会死得太惨。”
秦权笑声渐止，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本来，依本座最初的想法，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便是将这‘无垢’彻底融入大阵，虽有些浪费，却也一劳永逸。”
他话锋一转：“不过，看你如此有信心，本座便给你一个机会。”
“即日起，你便入主百工坊，任主簿一职，专司税虫改良之责。给你半年时间。”
秦权语气依旧平淡：“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
他没有再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如同刀锋，悬于颈侧。
“一言为定！”我没有任何犹豫，应下了这半年的生死状。
秦权微微颔首，又道：“贾正义。”
“卑职在！”贾正义立刻躬身，姿态恭谨。
“江主簿新上任，百工坊与戒律枢需全力配合。他若行事有差池，本座唯你是问。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或暗中掣肘，”他顿了顿，“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既是授权，更是敲打。
既要贾正义确保我能顺利行事，也要他牢牢盯住我，分寸极难把握。
……
从总衙大殿出来，贾正义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他长舒一口气，“江哥，你方才……太冒险了！”
我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险？不把这捅个窟窿，他怎么肯把梯子递到我手里？”
略作安顿，将沐雨暂且托付于戒律枢的保护下后，贾正义便领着我前往百工坊。
监正铁棠正对着一堆图纸焦头烂额。
见到贾正义，只是随意抬了抬眼，并无多少敬畏，反而在看到我时，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江主簿！你可算是来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这都快愁死了！以后这税虫改良的担子，可就……”
我笑着接口：“铁监正放心，以后还要多请您指点。”
“哪里的话！”
铁棠声音洪亮，“是你来帮我！只要能解决这要命的税虫，百工坊上下，随你调用！”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自身后传来。
铁棠和贾正义同时皱起眉头，看向来人，脸上皆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只见一名身着黑色主簿袍服的精瘦男子，正站在门口。
他脸上挂着近乎谦卑的笑容，腰弯得很低，姿态放得极低，正是张玄甲。
他先是对着贾正义和铁棠深深一揖：“卑职见过贾监正、铁监正。”
铁棠不悦道：“你来作甚？”
张玄甲弯着腰来到我面前，语气恭敬：“卑职张玄甲，恭贺江主簿履新。”
他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呈上，语气依旧温和：
“只是，今日整理旧档，卑职调阅卷宗时，偶然发现当年蜀王一案，尚有几分存疑之处，牵扯到江主簿当年的一些行踪。按律，需请江主簿移步暗影阁，配合问几句话。您看……是现在随下官走一趟吗？”
我心中一凛。
入京第一，就被疯狗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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