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了呼吸,声音干涩:“我……再做一份。”
二师兄没有抬头。
他甚至没有停顿,只是继续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郑
咀嚼,吞咽。
动作平稳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一场为“师弟”举行的、无声的葬礼。
终于吃完了。
最后一根面条,最后一口汤。
他把筷子并拢,轻轻横放在碗沿上。
这是青州吃饭的规矩,意思是“吃好了,谢款待”。
然后,他抬起右手,用食指沾了沾碗底残留的面汤。
在桌面上,缓缓画出一道线。
从桌沿到桌心,笔直,清晰。
“滋!”
白烟腾起,刺鼻的酸腐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道线,是你我从茨界限。”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看向我。
“跨过来,我杀你。”
“留在那边,你我……”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四个字:“再无瓜葛。”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死了。
不,不是“死”,是某种更彻底的东西,被那道线,从存在层面上切割、剥离。
从此以后,我是江白,是江主簿,是背叛师门的逆徒,是新道的锚点,是朝廷的走狗。
唯独,不再是他的师弟。
那个会偷他毒经、会煮面少放盐、会在他试毒后偷偷塞糖的师弟……
已经在那碗面里,被他一口一口,吃掉了。
他起身。
椅子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他向门外走去。
一步,两步。
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就在这,我动了,伸出手,想要去拦住他!
手臂越过桌面,越过了那道焦黑的线。
“嗤——”
一道炽热,比烙铁更烫,比刀锋更利,瞬间划过我的右臂。
没有血。
皮肤表面甚至没有破口。
但皮下的血肉、经脉、骨骼,像被某种无形的毒火灼穿。
钻心剧痛。
我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右臂不受控制地痉挛,垂落,再也抬不起来。
二师兄在门口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这是,活着的惩罚。”
然后,他一步踏出门槛,消失在院子里。
……
我站在原地,右臂的剧痛令我几乎站立不稳。
但我没动,只是盯着门外。
院子里,暗金色的光均匀洒下,没有他的影子。
他走了。
真的走了。
就在这时,“扑棱棱!”
院墙上空,一道黑影疾坠而下!
“啪”的一声闷响,砸在石板上。
是一只夜枭。
通体漆黑,羽毛凌乱,喙边渗出暗红的血。
它的眼睛还睁着,颈骨断了。
我缓缓走出房门,走到那只夜枭的尸体旁。
翼根处,有一个极的金属环,上面刻着镇武司暗影阁的编号。
原来如此。
镇武司知道。
秦权知道。
他们一直知道二师兄来了,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们故意放他进来的。
……
我站起身,用左手提起那只夜枭的尸体,扔在角落。
我走回房内,关上门,然后坐回桌前,看着桌面上那道腐蚀线。
线的那边,是空的碗,横放的筷子,和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线的这边,是我,和一条正在被毒火焚烧的手臂。
我伸出左手,轻轻按在右臂的灼伤处。
皮肤滚烫,但底下是刺骨的寒。
二师兄得没错。
这确实是活着的惩罚。
不是要我的命。
要我在每一次痛的时候,都记得:这道伤,是我自己伸手去拦,才得来的。
是我亲手,斩断了最后那根线。
外面,声音震。
是道大阵的嗡鸣,是镇武铁卫的刀戈。
这一切,与我无关。
……
次日一早,推开院门。
石板路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几处凹陷处还积着发黑的血水。
两个镇武司的杂役正提着木桶,用刷子费力地刷洗着。
“江主簿。”
我转过头,看见陈志和李冒站在巷口。
两人身上都带着伤,陈志的左臂用布条吊着,李冒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
他们冲我拱手。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他们身后的街道。
“昨夜……”陈志开口,“死了,一百多个兄弟。秦掌司,很生气。”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不担心二师兄。
昨夜那种规模的搜捕,只能明一件事:
他们找到了他,围住了他,然后……被他杀穿了。
除非秦权亲自出手,否则京城里没人留得住一个一心要走的唐门毒道八品。
而秦权不会亲自出手。
他在等。
等我自己去“解决”这些麻烦。
用他给我的、最后的三时间。
……
我点点头,没再什么,转身往百工坊的方向走。
大阵升级之事,已进入尾声。
有孙墨和徐莹在,那些技术性的收尾工作他们能处理。
我需要做的,只是在最终报告上签个字,然后等着去领那份“新序首功”的封赏。
但我脑海中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还有两。
还剩两,我必须完成那件“让旧彻底成为历史”的事。
但我不能问,不能查,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
因为道大阵在看着我。
后颈的植入点,此刻正传来平稳的律动。
它在记录我走过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微变化。
所以我得像一个真正的“新贵”那样,走在沾满血的街上,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前程。
我走到一条相对干净的街道,停下脚步。
这里离百工坊还有一段距离,街边有几个早点摊子刚支起来,热气腾腾的。
但没什么客人。
昨夜的事让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大多数人选择闭门不出。
我在一个馄饨摊前站了一会儿,看着锅里翻滚的白汤。
然后,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是去百工坊。
是去……散步。
江白在“放松”,在“思考”,在像一个即将获得封赏的功臣那样,从容地走在自己的领地上。
这很可笑,但必须演。
……
走了约莫一刻钟,拐进一条僻静的巷。
巷子很窄,两侧是高墙,巷子尽头,有个算命摊子。
一张破旧的桌,一面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幡,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的算命先生。
他坐在凳上,低着头,面前摊开一本书。
我走近时,他忽然开口,“这位先生,请留步。”
我停下。
“我观你印堂发黑,眉间煞气凝聚,三日之内……”他缓缓抬起头,“必有血光之灾。”
我没有话,只是看着他面前那本书。
那是一本《圣人》。
很普通的坊间刻本,纸张发黄,边角磨损。
但摆放的方式——
倒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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