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走出那条深邃的巷，晚风吹啊吹，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走了很久，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笔记本。
就是这个的本子。
还有上面那几条，在旁人看来，如同方夜谭的条款。
竟然，真的让那位脾气古怪、眼高于顶的齐师傅，点了头。
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匠人，变成了一个……平等的，准备投入战斗的合作者。
“把这份合同，带上。”
她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赵丽几乎是跑起来的，冲向了街角的公共电话亭。
她拿起那冰凉的话筒，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好几次都拨错了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是母亲赵淑芬那熟悉的声音。
“妈！妈是我！”
“齐师傅……他……他答应了！”
电话那头，赵淑芬并不意外，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让我明早上，带着合同再去找他。”
赵丽以为，会听到母亲的夸奖，或者至少是一句“做得好”。
然而，赵淑芬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丽，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答应？”
赵淑芬忽然问道。
“因为……因为那份合同？”赵丽下意识地回答，“因为那一万块的诊断费，和百分之十的利润分成？”
“是，也不是。”
赵淑芬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钱，只是表象。”
“他答应，是因为，他从那份合同里，看到了你的‘尊重’和‘规矩’。”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艺，不再是被人随意使唤的工具，而是可以和资本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分享利润的‘价值’。”
“这，才是真正打动他的地方。”
赵丽愣愣地听着。
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执行母亲的指令，去谈一个尽可能高的价钱。
却没想到，这背后，是如此深邃的人心博弈。
“妈，我明白了。”她喃喃地。
“不，你还不明白。”赵淑芬打断了她。
“你现在，只是一个传话筒，一个执行者。”
“从明开始，你的身份，要变了。”
“变了？”
“对。”赵淑芬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你不再是单纯替陈老板求人办事的客，也不是替齐师傅传话的徒弟。”
“你是‘丽姿服装设计工作室’的负责人。”
“你是这个平台的搭建者和管理者。”
“你要开始学着，站在平台的位置上，去平衡和协调两方的利益。”
“陈老板想要的是结果，是布料被救活。”
“齐师傅想要的是尊重，是手艺价值的最大化。”
“而你，要做的，就是确保他们双方，都能通过你的平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妈……我……我怕我做不好。”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这不是摆个摊，卖几件衣服。
这是在跟大老板和大宗师打交道。
她怕自己，搞砸了。
“怕，就对了。”赵淑芬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怕，明你在思考，在进步。”
“丽，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你只要把今学到的，想明白，明，就不会出错。”
挂断电话，赵丽在电话亭里，站了很久。
夜色，已经深了，她回到家，没有开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摊开那个笔记本，又拿出了那本《经济合同法实用手册》。
“平台……”
“管理者……”
“平衡……”
她将母亲的词，一个个写在纸上。
这一夜，赵令彻夜未眠。
她一会儿看看自己草拟的合同条款，一会儿又翻翻那本枯燥的法律手册。
她试图将母亲的商业逻辑，和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真正地融合起来。
……
第二一早，刚蒙蒙亮，赵丽就起来了。
她破荒地，没有穿自己最喜欢的连衣裙。
而是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一套去年为了参加一个正式场合，特意买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衣服有些不合身，但却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干练和郑重。
她对着镜子，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当她再次站在那条巷口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巷子里，飘散着清晨特有的，清冷潮湿的气息。
齐师傅的裁缝铺，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里面，亮着灯。
赵丽的心，猛地一紧。
他……难道也一夜没睡？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铺子里的景象，让她瞬间呆住了。
原本整洁的工作台上，此刻一片狼藉。
不，不能是狼藉。
更像是一个疯狂的实验室。
十几个大不一的白瓷碗，一字排开。
每个碗里，都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有的在冒着细微的气泡，有的则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像是醋和某种植物混合的味道。
那块堪称灾难的“废布”，被摊在正中央。
上面，被剪下了许多块。
而齐师傅，正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那个黄铜镊子，正专注地对着一块布料，做着什么。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赵丽的到来。
赵丽不敢出声，只能站在门口，屏住呼吸。
她看到，齐师傅用镊子，夹起一根浸泡在某个碗里的，不知名的草根，心翼翼地，在那一块布料上，轻轻涂抹。
然后，他又换了一个碗，用一根棉签，蘸取了另一种透明的液体，覆盖上去。
整个过程，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仪式福
过了许久。
齐师傅才终于直起了身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的赵丽。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整个人，看上去比昨，还要苍老憔悴。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齐师傅，您……”赵丽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
齐师傅没有理会她的关切，指了指工作台。
“过来，看。”
赵丽走了过去，目光落在了那块布上。
“这块布，坏透了。”
齐师傅拿起那块被他实验过无数次的样品，声音里没有半分气馁，反而带着一股匠人发现难题后的兴奋。
“染料，不是好染料。里面的化学成分，把香云纱最根本的植物蛋白，都给烧死了。”
“你看这里。”他指着布料上最僵硬的一块。
“这里，已经不是布了，是壳。”
“纤维，已经断了。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赵丽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齐师傅拿起那份被她放在桌角的笔记本，翻开，指着上面的条款。
“你这份合同，写得很好。”
“但是，有一点，写错了。”
“错了？”赵丽一愣。
齐师傅拿起镊子，从旁边一个盘子里，夹起一块只有指甲盖大的布片。
那块布片，被处理过了。
“这不疆修复’。”
他将那块的布片，递到赵丽的眼前。
“这，疆再造’。”
灯光下，赵丽看清了那块布片。
它不再是原本的黑色。
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
上面，还有着细碎的，如同星辰一般，不规则的银色斑点。
美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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