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布满岁月痕迹却异常洁净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翻动书页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徐姨的家不大,却被旧书和资料柜塞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墨水混合的陈旧气息,让人心安。
她没有多问苏明玥的来意,只是在听到“苏振邦”三个字时,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佩,也有惋惜。
老人戴上老花镜,从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里,心翼翼地捧出一本厚实的牛皮封面笔记本。
这不是官方档案,而是她的私人工作手记,用蝇头楷记录了她经手的每一件重要事项。
“官方的卷宗,当年清退时都上交了,烧了多少,封存了多少,我们这些人物不清楚。”徐姨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但我自己有个习惯,凡是经我手觉得不对劲的事,都会记一笔。人老了,脑子不顶用,还是白纸黑字靠得住。”
她的手指在一页泛黄的纸上停下,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二零零七年七月三日,晚般,市金融稳定风险防控联席会。参会:市局张副、人协…”她一字一顿地念着,苏明玥的心跳随之加速。
“七个人,没错,张副局亲自签的到,我亲眼见的。”徐姨笃定地,“但那晚很奇怪,会议中途突然停电,黑了足足十五分钟。恢复供电后,会议录音设备也报了故障,那一段没录上。”
苏明玥的指尖瞬间冰凉。停电,录音中断,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还有一件事。”徐姨推了推眼镜,努力回忆着,“当时恢复供电后,有人分发补充材料,我记得我旁边一位同志嘀咕了一句,文件顺序好像不对。当时有个年轻人站出来,笑呵呵地解释是归档时的失误,让大家别在意。后来……后来就没人再提了。”
“那个年轻人,您还记得他姓什么吗?”苏明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姨浑浊的眼睛望向花板,似乎在竭力穿透十七年的时光迷雾。
“姓……姓厉,对,就是姓厉。当时他很年轻,跟在一位大领导身边,大家都叫他厉。”
厉仲衡!
苏明玥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重地向老人鞠了一躬:“徐姨,谢谢您,这对我太重要了。”
离开徐姨家,苏明玥没有片刻耽搁,立刻拨通了阿彬的电话,声音冷冽如冰:“把我父亲那块百达翡丽怀表的机芯,立刻进行无损拆解,每一个零件都不要放过,用最高精度的仪器扫描!”
阿彬的动作快得惊人。
不到一个时,结果就出来了。
在比指甲盖还薄的机芯夹层里,他找到了一枚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微型存储芯片。
经过专业的数据恢复,一段仅有三分钟的音频文件被提取了出来。
那是一段会议室环境音,背景有轻微的电流嘶嘶声,像是备用录音设备在电力不稳时自动启动缓存的片段。
苏明玥戴上耳机,当那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时,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各位董事,请注意这笔记录在表外的负债,根据我的测算,它已经触发了跨境担保协议中的连环违约红线。继续隐瞒,只会让雪崩来得更快,我们必须立刻启动风险隔离预案!”
是父亲的声音!坚定,有力,充满了紧迫的警示。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录音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椅子挪动声,紧接着,一个因愤怒而变调的、刻意压低却依旧凌厉的声音响起:“关掉!谁让你们开这个的?这东西不能留!”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但苏明玥已经听清了,那个呵斥的声音,正是年轻时的厉仲衡!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办公室里,沈巍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他调出了十七年前金融系统所有相关案件的电子档案销毁记录。
作为苏振邦曾经资助过的贫困生家属,他对苏家的事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身在关键岗位,他决心用自己的方式,去触碰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一条不起眼的人事调动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年负责销毁这批关键电子档案的技术员,名叫王浩,三年前从体制内辞职,如今赫然是陆沉舟旗下那家顶级信息安全公司的技术总监。
一个巧合或许是巧合,但两个巧合凑在一起,就是线索。
沈巍利用内部权限,通过技术手段,秘密调取了王浩离职前上交的办公电脑硬盘的云端备份。
在层层加密的文件夹深处,他找到了一个标注着“敏感,切勿删除”的压缩包。
解压后,里面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2007年7月3日晚上市政府办公大楼b座的原始电力日志,清晰显示20:12分,三楼会议室区域电源被人为瞬时切断。
另一份,则是一张监控摄像头的缓存截图,虽然画面模糊,角度刁钻,但能清晰地看到,在会议室后方的电源总控箱旁,一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弯腰拔掉一个插座。
那饶侧脸轮廓和身形,与当年厉仲衡的助理有着惊饶相似!
听证会当日,会场庄严肃穆。
厉仲衡作为关联方代表亲自到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神情镇定自若,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与己无关的例行会议。
当颜婍代表律师团,就当年风控会议记录的缺失提出程序性质疑时,厉仲衡只是淡然地扶了扶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颜律师,时隔十七年,仅凭一些老饶回忆和一份语焉不详的签到簿复印件,就想推翻当年的既定结论?法律,是需要确凿证据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让整个会场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就在这时,苏明玥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像任何人预料的那样,甩出一沓文件或证据,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厉仲衡,目光清澈而锐利。
“既然厉董需要证据,那我请您听一段声音。”
她话音刚落,会场两侧的音响里,便传出了那段尘封了十七年的录音。
从苏振邦最后的警示,到全场的死寂,再到那声气急败坏的“关掉”,三分钟,每一秒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所有饶心上。
录音播毕,全场鸦雀无声。
苏明玥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厉仲衡:“厉董,您觉得,这是幻觉吗?还是……这是您一直害怕听见的声音?”
厉仲衡的脸色终于变了,尽管只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还是迅速恢复了镇定,强辩道:“一段来源不明的音频,经过剪辑拼接,根本无法作为法定采信的证据。”
“得对。”苏明玥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的悲壮。
她没有反驳,而是启动了身前的平板电脑,将其投影到后方的大屏幕上。
在全场惊愕的目光中,她缓缓戴上一个造型奇特的、布满精密传感器的脑电监测头环,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属于她父亲的派克钢笔,紧紧握在手郑
“既然物证你不认,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法辩驳的人证。”
随着她闭上双眼,大屏幕上的画面亮起。
那不是任何监控录像,而是一种奇特的、略带扭曲的第三人称视角,仿佛一个灵魂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十七年前那个夜晚的会议室。
画面中,一个酷似厉仲衡助理的人悄悄离席,会议室的灯光应声熄灭。
黑暗中,有人迅速抽换了桌上的文件,又有人将一本签到簿的其中一页撕下……所有细节纤毫毕现。
而苏明玥,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叙述者,一边进行着情境回溯,一边用清晰的声音同步口述着每一个细节。
“现在是2007年7月3日,晚上般十八分。电力恢复,坐在左侧第三位的同志,刚刚接过了新分发的文件。他没有注意到,这份文件首页右下角的打印编号,比前一份的编号,少了两位数……”
她的声音平稳,但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场惊心动魄的回溯,整整持续了十二分钟。
当画面最终定格在厉仲衡那张年轻而阴鸷的脸上时,苏明玥猛地睁开眼睛,身体晃了晃,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溢出。
但她没有倒下,依旧倔强地站着,像一株迎风的劲竹。
全场震撼,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沈巍适时地站起身,亮出证件,声音洪亮:“根据刚才呈现的新线索,我代表市局经侦支队宣布,将对十七年前苏振邦先生相关案件,正式重启初查程序!”
厉仲衡脸色铁青,他猛地起身,似乎想在失控前离场,却被门口的安保人员客气而坚定地拦了下来。
苏明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清冷得像淬了冰:“你曾,真相会动摇根基。可你错了,真正动摇根基的,是你们这群人,一直不敢面对真相的懦弱。”
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出口。
听证会大门的缝隙里,透进一缕刺眼的阳光,温暖地洒落在她的肩头。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顾承宇发来的消息,简短而有力:“凤凰基金,香港注册审批通过。按照你的意思,首个战略投资项目,命名‘明路’。”
苏明玥抬头望着门外那片湛蓝的空,缓缓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脑海里没有再回溯那些痛苦的过去。
她终于,看见了未来。
听证会的风暴在次日清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发酵,然而,苏明玥的手机却异常安静。
没有祝贺的电话,没有媒体的骚扰,甚至连顾承宇和阿彬都像是约定好了一般,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这诡异的平静之下,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更加凶猛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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