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酒馆的船在晨雾中像一片浮在海面的云,帆布上绣的石楠花被浪风拂得微微颤动,针脚里还沾着去年的麦芒。我攥着艾琳临行前塞给我的银簪站在船头,簪头花瓣的纹路硌着掌心——那是用她自己的胎发混着银水浇铸的,与她掌心的胎记一模一样。芬利正往船帆上挂王室的太阳旗,旗面被海风撑得鼓鼓的,与白帆上的石楠花交相辉映,倒像是早就该凑在一起的模样,只是迟了许多年。
“那就是密使的船。”芬利用船桨指着对面甲板上的身影,粗粝的指尖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弧线,“穿藏青褂子的,瞧见没?胸前别着银船锚徽章,准没错。托马斯这老子,当年在黑水河码头跟我抢过生意,化成灰我都认得他那歪鼻子。”
我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像被甲板上的木刺扎了一下。艾琳密使怀表盖里藏着航海图的另一半,还有女王亲笔写的“验”字手谕,能证明雷蒙德与威廉的交易明细。可方才鹰嘴崖的火光还在眼底烧,艾琳最后那句“告诉玛莎婆婆,毒麦仓的钥匙在石楠花丛下”像根刺扎在心上——她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才把所有希望压在我身上。
两船相接时,穿藏青褂子的托马斯正弯腰检查缆绳。他约莫四十岁,鬓角沾着海盐结成的白霜,左手揣在怀里,像是在护着什么贵重东西。看见我们船头的太阳旗,他直起身,手在胸前按了按银船锚徽章,徽章链上挂着的铜哨子晃了晃:“石楠花开?”
是艾琳约定的暗号。我举起银簪,簪头的石楠花对着晨光转了半圈:“琥珀麦香。”
托马斯眼里的警惕褪去些,侧身让我们上船时,我注意到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常年攥缆绳磨的,与芬利袖口的痕迹如出一辙。他的船舱比想象中整洁,舱壁挂着幅绣像,是个抱着麦捆的姑娘,眉眼像极了艾琳。
“艾琳姐的信我收到了。”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个鎏金怀表,表链缠着细麻绳,显然是常被摩挲的物件。打开表盖的瞬间,我屏住了呼吸——内侧贴着的羊皮纸正是航海图的另一半,图上用红笔圈着“黑水河水磨·陈麦仓”,旁边用字注着“掺枯河草粉,已备十吨”,字迹与雷蒙德账簿上的笔锋一模一样。而表盖背面,用烫金字写着女王的手谕:“查实英格兰粮商威廉与爱尔兰雷蒙德勾结,以毒麦毁其根基,着即查封其仓,公示下。”
“这就够了!”芬利的大手拍响桌子,粗瓷碗里的麦酒溅出半杯,酒液在桌面上漫开,像条微型的黑水河,“有了手谕和清单,看谁还敢护着雷蒙德!明一早就去市集,让百姓都瞧瞧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托马斯却摇了摇头,重新合上怀表,表盖的合页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在锁住某个秘密:“雷蒙德在都柏林港安插了不少人,都是当年跟着他抢地盘的老伙计。直接带证据回去,怕是会被截杀在半路。而且……”他往舱外瞥了一眼,黑水河的支流处隐约有帆影晃动,“鸦羽号没走,就在附近海域打转,雷蒙德这老狐狸,怕是早就察觉了艾琳姐的计划。”
我的心沉了沉,像被扔进冰水里的麦种。雷蒙德没走?难道他察觉了艾琳的计划,还是在等威廉的后续指令?舱门突然被风吹开,带着股焦糊味——是鹰嘴崖的烟被海风吹过来了,混着淡淡的火药味,像是在提醒我们时间不多,每分每秒都可能有裙在枪口下。
“我有个办法。”托马斯突然敲了敲桌子,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明是都柏林的市集日,百姓会聚集在市政厅前交易。我们扮成粮商,推着毒麦去市集,当众揭穿威廉的阴谋。只要百姓信了,雷蒙德的根基自然就塌了。”
芬利皱起眉,指节在桌面上磕出闷闷的响声:“可怎么把毒麦从水磨运出来?那里肯定有守卫,不定还藏着机关。去年我去送麦种,就看见他们在磨坊墙角埋了铁夹子。”
“用初心麦。”我突然想起艾琳的话,她临走前塞给我一袋麦种,“这是雷肯别最后的良知”。我从怀里摸出种子袋,麦种在掌心滚出细碎的响,像在回应我的想法,“玛莎婆婆初心麦能解枯河草的毒,我们可以假装去水磨‘换粮’,趁其不备运出毒麦样本。而且……”我看向舱外正在拾麦穗的农人,他们弯腰的弧度与托马斯检查缆绳的姿势几乎重叠,“可以让玛莎婆婆带着农人在市集等着,他们最懂麦种的好坏,一看就知道哪些是毒麦。”
托马斯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油灯芯:“这主意好!百姓信农人,就像信土地会生麦一样。他们每年选麦种时,能从一百斤里挑出三两最好的,毒麦的颜色骗不了他们。”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水磨里有个暗格,藏着雷蒙德和威廉的交易账本,得想办法拿出来。那才是最致命的证据。”
芬利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暗格在哪?我去!当年在黑水河码头,我闭着眼都能摸到仓库的暗门。”
“在磨坊的石磨底下。”托马斯用手指蘸着麦酒在桌面上画了个圈,“石磨的转轴上刻着‘丰’字,转动三圈就能打开暗格。不过……”他的指尖在“丰”字中间顿了顿,“那里连着枯河草窖,一打开就会有瘴气出来,得用初心麦的秸秆堵住口鼻。”
我没接话,只是握紧了银簪。簪头的石楠花硌着掌心,像艾琳最后看我的眼神——那里面没有绝望,只影等着我”的笃定。或许她早就计划好了退路,就像雷肯别老族长的“麦种落地,总有发芽时”,哪怕埋在石头底下,也能拱出条生路。
“亮就动身。”托马斯将怀表塞进我怀里,表盖贴着我的心口,烫金的字像是在发烫,几乎要烙进皮肉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证据和初心麦。艾琳姐,这麦种是雷肯别最后的良知,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提及艾琳,舱里的空气静了静,只有油灯燃烧的“滋滋”声。芬利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到炉边的麦种袋上,烫出个黑点:“那丫头不会有事的。雷蒙德再狠,总不能对亲闺女下死手。想当年他娘……”话到一半突然卡住,他挠了挠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血脉这东西,断不了。”
我没接话,只是摸出怀里的初心麦种子袋,将脸埋进袋口——麦种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混着淡淡的泥土味,像艾琳头发上的味道。去年麦收节,她帮玛莎婆婆晒麦种,阳光把她的发梢染成了金棕色,风一吹,麦糠落在她的衣领里,她笑得直不起腰,“麦种在挠我痒痒呢”。
黎明前的海面泛起鱼肚白,白帆酒馆的船悄悄驶向黑水河入海口。远处的鸦羽号还在徘徊,黑帆在晨光中像只蛰伏的巨兽,桅杆顶赌鸦羽旗猎猎作响。我知道,今的市集将是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的武器不是刀枪,是百姓对麦种的信任,是两族血脉里共同的坚守——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毒麦毁了自家的麦田。
船靠岸时,玛莎婆婆已经带着十几个农人在码头等着。他们手里都攥着自家选的麦种,布袋上绣着各自的姓氏。看见我怀里的种子袋,玛莎婆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擦亮的铜灯:“老族长的没错,初心麦真的能救黑水河。当年雷肯别夫人就过,好麦种不怕埋,就怕人心坏。”
“婆婆,您带大家去市集等着,”我把毒麦样本递给她,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镰刀磨出的,“等我们运来了证据,就请您当众查验。这些毒麦掺了枯河草粉,您一看便知。”
玛莎婆婆接过样本,指尖在袋口捻了捻,突然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滴在麻袋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艾琳那丫头……跟她娘一个样,心都长在麦地里。当年她娘就是为了护麦种,被雷蒙德他爹打断了腿……”她往我手里塞了包野豌豆根粉,纸包上用麻线缠着根麦秆,“泡在水里,能防枯河草的毒,你们当心。这是她娘当年用过的方子。”
水磨藏在黑水河下游的芦苇荡里,木轮在晨雾中慢悠悠转着,溅起的水花打在轮轴上,发出吱呀的响,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门口的守卫果然穿着英格兰制服,腰间别着短铳,看见托马斯手里的单据,只瞥了我们两眼就放行了,眼神里带着对“上等人”的谄媚,完全没注意到芬利袖口露出的半截镰刀。
磨坊里弥漫着陈麦的霉味,混杂着枯河草的腥气,让人胸口发闷。十几个麻袋堆在墙角,标签上写着“救济麦”,袋口的缝隙里露出灰绿色的粉末——正是枯河草粉。我假装验货,指尖悄悄沾零粉末,塞进怀里的野豌豆根粉袋里,粉末遇水瞬间冒起白沫,像沸腾的毒液,印证了托马斯的话。
“这些是给雷蒙德族长的货?”芬利故意提高声音,手在麻袋上敲得咚咚响,震得粉末簌簌往下掉,“听他要拿这些当‘救命粮’?”
守仓的伙计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哪轮得到他挑三拣四?是要掺进救济粮的,等爱尔兰人没了麦种,饿死的饿死,病倒的病倒,还不是得求着我们英格兰人送粮?到时候啊……”他搓了搓手指,露出贪婪的笑,“价钱还不是我们了算?”
托马斯突然咳嗽一声,是暗号。我迅速抓起一把毒麦塞进布包,芬利则趁伙计转身的功夫,将交易清单和手谕的抄本塞进麻袋缝隙——等会儿运粮车经过市集,百姓自然会发现这些藏在“救命粮”里的罪证。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磨坊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铁蹄踏在石板上的“笃笃”声越来越近。领头的独眼侍卫举着刀站在门口,铁皮眼罩在晨光中闪着凶光:“威廉先生,有王室的人混进来了,把他们拿下!”他身后的侍卫立刻举起火枪,枪口对准了我们的胸口。
托马斯猛地将我们推向磨坊后的暗门:“走水路!我断后!”他拔出腰间的短铳,对着屋顶放了一枪,枪声惊飞了芦苇荡里的水鸟,也给市集的百姓报了信——那里的农人一听枪响,就知道该往磨坊这边围了。
暗门通向黑水河的支流,我们跳上停在岸边的船时,听见磨坊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还有托马斯的怒吼:“你们这些吃饶东西!雷肯别的土地容不得你们撒野!”
芬利用力划着桨,船像条鱼钻进芦苇荡,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远,晨光却越来越亮——市集的方向,已经传来百姓的喧哗声,玛莎婆婆正举着毒麦样本大喊:“大家看!这就是威廉要给我们吃的毒麦!掺了枯河草粉,吃了要烂肠子的!”
船行至中途,芦苇丛里突然飘来片白裙角,像朵被风吹落的石楠花。芬利猛地停桨,我拨开芦苇时,艾琳正趴在块木板上,白裙沾了血,却死死攥着块烧焦的麻布——里面是没被烧完的初心麦种,麦壳虽然焦黑,内里的胚芽却依然饱满。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抬起头,脸上沾着烟灰,左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眼里却闪着光,像落了星星,“石磨底下的账本拿到了吗?雷蒙德和威廉的签名都在上面。”
我伸手将她拉上船,她的手指触到我怀里的怀表,突然笑了,梨涡里还沾着麦糠:“我过,初心麦烧不尽的。就像石楠花,哪怕被风雪埋了,开春也照样冒芽。”
远处的市集传来震耳的欢呼,是百姓发现了麻袋里的证据,正愤怒地将毒麦扔进火堆。芬利把桨交给艾琳,自己蹲在船头数那些从磨坊带出来的账本残页,每数一页就骂一句,骂到最后声音哽咽了:“这些狗东西……连三岁娃娃的口粮都敢下毒……”
艾琳接过船桨,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浸得发白,却划得又稳又快。她望着市集方向升起的黑烟,突然:“我娘当年就是这样,抱着初心麦种跳进黑水河的。雷蒙德他爹放火烧麦仓,她愣是在水里泡了一夜,把最后一把麦种送回了村子。”
我摸着怀里发烫的怀表,突然明白托马斯为什么“血脉断不了”。艾琳攥着烧焦的麦种,玛莎婆婆举着毒麦样本,农人们守护着自家的麦种袋,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延续着同一种坚守——守护土地,守护麦种,守护那些让生命得以延续的根基。
船靠岸时,市集的骚动已经平息,百姓正围着被缴获的毒麦仓欢呼。玛莎婆婆看见我们,立刻举着账本残页冲过来,皱纹里都带着笑:“艾琳丫头!你可算回来了!雷蒙德那老东西被百姓捆起来了,威廉的船也被烧了,这下……”
“还没完。”艾琳打断她,将烧焦的麦种摊在掌心,对着阳光举起,“只要初心麦还在,就永远没完。”她的指尖抚过每一粒麦种,像在抚摸一个个微的希望,“明年开春,我们把这些麦种撒遍黑水河两岸,让毒麦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我看着她掌心的麦种在阳光下闪烁,突然想起托马斯怀表上的烫金手谕。或许女王写下“公示下”时,想到的不只是惩罚恶人,更是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明白——真正能毁掉家园的,从来不是毒麦,而是遗忘了初心的人心。
市集的炊烟与晨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织锦。艾琳把麦种分给身边的农人,每个人都心翼翼地用衣角包好,仿佛捧着整个春。芬利蹲在火堆旁翻烤着缴获的毒麦,火苗舔舐着麦壳,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为过去的罪恶送葬。
我摸着怀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航海图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黑水河水磨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写着一行字:“麦种生于土,长于情,失于欲,归于心。”或许,这才是雷肯别真正的传唱—不是血脉的延续,而是对土地永不停歇的敬畏与守护。
远处的黑水河波光粼粼,载着新的麦种,也载着新的希望,缓缓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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